土墻村紀事

胡中華

梭石飄，飄著

我的快樂和小隱痛

太陽當頂，風它不穩定

我站在梭石飄

對面的山岡上，慢慢地欣賞

梭石飄上，到底有些

什么在飄

天空脫下衣衫

梭石飄上云在飄，有的飄得很快

有時飄得很慢

快時像白閃電一閃

慢時像銀曇花瞬間將一生呈現

此際的天空多夢

梭石飄布滿一個人夢的倒影

梭石飄上，桃花在飄

梨花在飄，玫瑰在飄，百合在飄

馬蹄蓮，夜來香，映山紅，都在飄

漫山遍野的花兒，花影綽約

不停地閃，不停地香

梭石飄上，鳥群歡鳴

山鷹在飄，斑鳩在飄，云雀在飄

烏鴉在飄，白鶴在飄

畫眉在飄，鷺鷥在飄，燕子在飄

全是路線在動，一只折斷的

翅膀在飄

時光掀開，我看見

祖祖的白發白須在飄

爺爺的銅煙桿燃著一小團夕照在飄

婆婆曾經的裹腳布在飄

父親模糊的紅臉龐和土酒碗在飄

母親的針線和病床上的呻吟在飄

丫頭的情歌像秀發在飄

但土墻村，它不飄

大大方方的一塊冬水田

白云在里面飄過，星星在懷里睡過

冰雪從上面走過，桃花在旁邊開過

時常，引出我許多皎潔的回憶

你曾是我家的承包田

很大的一方驚喜，很大的一畝希望

父親在茅草坡上的墓地

用饑餓和病痛的冷眼看我們勞作

大哥在其中揮鞭扶犁驅牛

彎曲的身影和水牛，形成對應的弧線

濺起的泥水，嘩嘩啦啦

像開花的農諺

陽雀鳴叫，母親在秧田里

撈水草拔稗子，躬身如月

她在心里編著圍席，藏著蜜罐

陽光因為她的眼神，不停地照過來

姐姐在大方田打樁牽線栽秧子

她甩動辮子，抽穗揚花

仰起月亮的臉龐，清露滴下

大方田的稻子就金黃得垂下了頭

二哥三哥一起一落地揮舞谷把子

把斗架子，撻得嘭嘭地響

籮筐盛滿嘿咗嘿咗的幸福，壓得扁擔

滋滋地叫……姐弟們只是流著汗水笑

心中早就有了一只改變愁容

寫滿快樂的布谷鳥

我讀小學的時候

把這一方大田認成田字格

在其中為糖果描紅，給桐子花心填夢

像一只忘憂的小蚱蜢

哦！大方田，住著谷神的大方田

我懷念你，懷念你水中的天空

水下的泥土

學堂塝上的風

飽滿，溫和，伴著牛羊

啃食青草的聲音，陪我翻書

她輕拂陽光的文字

讓黑暗的夢里，飛過

閃光的白雀

學堂塝上的風

翠綠，絲綢一樣順滑

被燕子的剪刀裁成優美的弧線

引著絲瓜的觸須攀爬

在向陽的地方吹著金黃的喇叭

學堂塝上的風

婉轉，悠揚，乘著我的紙飛機

載著雞鳴狗吠和莊稼拔節的聲響

傳遞著土墻村男女老少的乳名

學堂塝上的風

帶著磨光了擦亮了的農具味兒

看玉米揚花，聽高粱燃燒

撫摸碩大的紅薯拱破地皮

學堂塝上的風

很懂事，像童年的我

在課內課外讀懂山石土田

至今，學堂塝上的風還吹著我

催著我做一股微風

慢慢行走，默默思索

新作坊在舊地址上

長出的記憶是新的

新在土墻村的左邊，我家右側

新在新竹成林，斑鳩唱歌

陽光，節節高

新到古老的舀紙技術在新作坊

造出新紙。紙上，還留有

淡淡的竹子氣息和石灰味兒

新到作坊里的碾子和竹片擦干

激動的汗水，定格竹林的風聲

和山野的訴說

新作坊讓我有了新想象，抽筆

在你雪白的紙上

蘸上胭脂水，落紙成桃花

我有新詩句，如同風在看

一頁頁云在飄

飄過故鄉頭頂，那是我的題贈

我有新感動，如層層剝筍衣

新作坊傳承造紙術

對面的鳥聲，不再空白我

哦！新作坊在舊夢中出現

我遇見的紙張永不發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