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許小婷

父親離我越來越近

飛機起飛，身體似乎失去了重量

穿越天空的棉花地

我到了一萬多米的高空——

“請問，喝茶還是喝咖啡？”

見鄰座的老人喝茶看報，

想起一生都沒坐過飛機的父親

我將咖啡杯緊緊

抓在手里

旅途被安全帶劫持，我的世界

像窗外的天空

穿云破霧是暫時的

懷念卻是長久

天邊的幕布時開時合，劇情

不斷逆轉

猶如人間的劇場

兩小時五十分，天堂里的

父親，離我越來

越近

無 常

因為看胡楊，我去了額濟納旗

因為去了額濟納旗

我被醫學觀察

隔離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胡楊的落葉回不到枝頭

一個日子越過另一個日子

一段往事回憶另一段

往事

誰能告訴我，三千年以后的

胡楊林，仍會是

一片金黃

今夜，我冷了

想起陪我一起看胡楊林的好友

此刻，被隔離在

家鄉的酒店

被醫學隔離的女孩

隔離區持續安靜了兩天

第三天早晨，從對面的房間里

傳來女孩清脆的

笑聲

我開始捕捉那個牽動

心弦的聲音，一次次將耳朵

貼著門框——

那天，女孩笑了兩次哭了三次

我的快樂和悲傷和她

一樣多

第四天，在開門取早餐的片刻

我看見被母親抱在懷里

穿著睡衣的女孩——

“你家寶寶幾歲啦？”

“我家妞妞兩歲了。”

女孩用稚氣的眼光看著我

被隔離以來蓄積的情緒像潮水

在我眼里洶涌

——?是她，讓我的快樂

多于悲傷

這?首?詩

將自己用過的物品和垃圾

收集在黃色的感染性

醫療廢物袋里

我用目光將我觸碰過的

開關、水龍頭、椅子、電話機

一一消毒

此刻我孤身一人，戴著口罩

提著行李箱，結束五天的

醫學觀察隔離

江南麗舍酒店606房間的門

被我輕輕關上

陽光無聲

心如止水

多年以后，這首詩會讓我

記得

曾經隔離在這里的一百二十個小時

所經歷的一切

（選自《江南詩》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