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海能源政治博弈新態勢

富景筠

蘇聯解體后，里海能源一直是大國地緣政治博弈的一個焦點。長期以來，美國在里海地區的首要戰略利益是打破俄羅斯的傳統壟斷地位，通過把該地區與世界經濟體系直接相連，推動地緣政治格局重組。為此，美國和歐盟極力推動歐洲油氣管道建設的多元化，以削弱俄羅斯、伊朗在里海地區的傳統影響力。俄烏沖突爆發后，美率西方對俄發起嚴厲制裁，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方面便是在能源領域實施禁運。隨著俄烏沖突進入膠著狀態，美歐與俄博弈進一步激化，直接影響里海能源政治的未來走向。

里海地區一直被歐洲視為能源供給多元化的重要來源。歐盟支持建設繞開俄、穿越里海的天然氣管線項目，打通從里海到歐洲的供應路徑。“南部天然氣走廊”是歐盟與土耳其、阿塞拜疆等國多年來大力推進的重要合作項目，旨在將阿塞拜疆里海沙赫德尼茲氣田的天然氣經格魯吉亞、土耳其等國輸入歐洲。跨亞得里亞海天然氣管道項目（TAP）、跨安納托利亞管道項目（TANAP）和土耳其—希臘—意大利管道項目（ITGI）是歐盟“南部天然氣走廊”的重要組成部分。跨安納托利亞管道在2018年正式開通后，每年可向土輸氣60億立方米，向歐洲輸氣約100億立方米。跨安納托利亞管道與跨亞得里亞海管道在土耳其—希臘邊界實現對接。跨亞得里亞海管道項目于2020年開始商業運營，從希臘通過阿爾巴尼亞和亞得里亞海抵達意大利，初步計劃每年向歐洲供應100億立方米的阿塞拜疆天然氣。

俄烏沖突后，歐洲加快擴大這兩條管道的輸送能力，以及土耳其—希臘—意大利管道項目建設。跨安納托利亞管道和跨亞得里亞海管道的輸氣量將在不遠的未來提升至每年310億立方米。跨亞得里亞海管道常務董事盧卡·希帕蒂表示，如果需要，該管道準備提前擴大產能，以滿足市場需求。土耳其—希臘—意大利管道項目建成后，將具年輸送100億立方米天然氣的能力。俄駐阿塞拜疆大使博沙尼科夫曾表示俄有意愿將天然氣接入跨安納托利亞管道，然而俄烏沖突已將這種可能性化為烏有，而阿塞拜疆在能源供應領域的重要性更加凸顯。阿正通過各種政策手段，提高在高加索和里海地區的戰略地位，打造可靠的能源供給國和過境國形象。

然而，俄在里海地區的傳統影響力很難在短期內被排擠。歐盟加速推進里海至歐洲的管道建設，將進一步激化其與俄矛盾，促使俄加大對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等國能源出口方向和規模的控制。

俄在哈薩克斯坦石油外運管道中保持相對壟斷地位。里海輸油管道集團的輸油管連接哈薩克斯坦的田吉茲油田和俄羅斯黑海外運港口。哈薩克斯坦的卡沙干油田和卡拉恰干納克油田也通過里海輸油管道外送石油。在里海輸油管道集團中，俄擁有24%的股份，是最大股東，能源巨頭雪佛龍和埃克森美孚則分別擁有15%和7%的股份，另7.5%的股份由俄羅斯石油公司和殼牌石油公司組建的合資公司擁有。拜登政府頒布的對俄石油進口禁令并不包括通過里海輸油管道運送的哈薩克斯坦石油，該管道每天運輸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產石油約120萬桶，約占全球原油需求的1.2%。2022年4月，俄能源部副部長索羅金宣稱，里海輸油管道因暴風雨受損，可能會中斷兩個月。此言若屬實，將減少俄哈里海輸油管道的輸油量，降幅可能高達每天100萬桶。里海輸油管道集團發表聲明稱，西方的制裁使得維修被風暴損壞的設施更加困難。不排除俄此時進行維修是為加劇歐洲石油供應緊張和報復歐洲制裁措施的有意之舉。

2012年6月，阿塞拜疆與土耳其簽約建設跨安納托利亞天然氣管道項目。該管道長1700公里，于2018年開通，每年可向歐洲輸氣約100億立方米。

俄烏沖突令跨里海天然氣管道博弈更加復雜。跨里海天然氣管道項目旨在繞過俄羅斯和伊朗，將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的天然氣通過阿塞拜疆運往土耳其、格魯吉亞和歐盟。歐盟將該管道視為“南部天然氣走廊”向東的自然延伸，尋求從土庫曼斯坦獲氣。阿塞拜疆已準備好接收土庫曼斯坦天然氣來支持跨里海天然氣管道，格魯吉亞也宣布支持跨里海管道與“白溪”管道連接。美國積極推進土庫曼斯坦向西方出口天然氣。2019年，特朗普簽署《歐洲能源安全和多元化法案》，該法規定由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DFC）、貿易發展署（TDA）和反俄羅斯影響基金（CRIF）提供資金。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將向跨里海天然氣管道提供技術開發、債務和股權融資。然而，俄羅斯、伊朗以影響生態環境為由反對跨里海天然氣管道建設項目，俄尤其警惕哈薩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的天然氣出口歐洲。在俄烏沖突背景下，俄、伊勢必加大力度，阻撓跨里海天然氣管道建設。

俄烏沖突后，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的對外能源合作重點將是加大對中國的能源出口。目前，中國已成為哈薩克斯坦第三大石油進口國、土庫曼斯坦第一大天然氣進口國。中亞天然氣管道是中國首條從陸路引進的天然氣跨國能源通道，該管道西起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邊境，穿越烏茲別克斯坦中部和哈薩克斯坦南部，經中國新疆霍爾果斯口岸入境，再與西氣東輸管道相連。自2009年運營后，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A/B/C線相繼建成通氣。中亞天然氣管道D線是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具體體現和有效實踐。如果未來第四條管線通氣，中亞對中國天然氣輸氣規模將從每年550億立方米提升至800億立方米。

俄烏沖突導致歐洲加緊尋求替代能源，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劇里海能源的地緣政治博弈，但長期來看，頁巖革命和世界能源轉型極大地削弱了傳統化石能源生產國在世界能源格局中的地位。與此同時，為抑制全球油價高漲勢頭，美歐釋放出核問題談判的強烈信號，有意釋放更多伊朗原油進入國際市場。受制于俄在里海地區的現實地緣政治影響，并且考慮到東地中海天然氣開發的巨大潛力和現實可能，里海能源在國際能源格局的地位將進一步減弱，拓展出口市場將是里海能源生產國的主要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