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這件事

葉傾城專欄

葉傾城，女，作家，曾著有《你好啊，一年級》等童書，《孩子，謝謝你選我做媽媽》等散文集，《原配》等長篇小說。

無數次，收到類似的來信，高中生、大學生、剛上班的年輕人，訴說同樣的煩惱——搞不好與同學或同事的關系。

都是細小至極的事，他要早起，他要晚睡;她從家里帶零食不請其他人吃，她從家里帶零食居然有人吃得太多;明明是一起出板報，有人偷懶有人蠻橫非得聽他的……

寫信人問：如何提高情商、消除小心意、學會虛偽……

不，我答：你們要學會的，是合作。

合作不是忍氣吞聲，不是默默給他人擦屁股，是指一群人把自己的時間、精力、技能“合”起來，“作”同一件事。在這過程中，必須有爭斗、有排位，因為只有這樣，才會令事物完成。

最簡單的合作就是踢足球。你一定得找到伙伴才能踢足球吧？你自己孤獨地玩，是“玩”，無法參賽。這是合作的第一個特征，叫“必須合作”。

第二個特征是“多贏合作”：一場球賽贏了，是所有人都贏了。所以有人傳球，有人射門，有人跟著跑，大家都盯著球——因為輸也是所有人的輸。除非別有原因，否則共同出力。

第三個特征是“友善競爭”：踢足球，把所有人分成兩隊，打得不亦樂乎，競爭得要死要活。場上能打紅眼，但場下大家還是朋友——這競爭針對的是我們要做的事，是足球，不是人。

第四個特征是“群體合作”：不需要一對一的親密關系，甚至不需要是朋友。我們只是志同道合，并非情投意合。

第五個特征是“一定的不平等”：球隊里，不可能人人都是前鋒吧？總得有人是后衛或者守門員。那么也許薪資就不一樣，雖然大家都在同一時刻出力。如果強求平等，也就不必合作了。

很多人是不愿意合作的，不喜歡爭斗，也不喜歡與人群打交道。但是，學生時代只是人生的一個暫時狀態，是用來為你的一生服務的。在你成年后，所有相對重要的工作，都是合作而來。

如果不懂合作、不接受合作會怎么樣？第一你會痛苦，第二你會很艱難。

我做編輯的時候，遇到過作者表示：文章不能修改。我理解他自覺字字珠璣，但紙媒有篇幅要求。對方說，那改完他要最后過一次目。我立刻放棄了這個作者的文稿。

作者沒有錯，但他不知道日報的流程，沒想過分秒必爭，時間都是卡點的，一定要在早上五點之前出街，凌晨兩點之前送印刷廠。這是一個編輯、繪圖、美編、校對、看版領導在合作的過程，作者只是其中的上游工作者，他的想法應該得到尊重，但沒這么重要。

這些重要的技能，也就是西方人愛說的：領導力、團隊精神，只是對很多中國孩子來說，在成長過程中，完全缺失。

學習是自己的事。

沒有兄弟姐妹，從來沒有兩個人一道抬過一次書、共同種過一棵樹。幫媽媽做飯，只是象征意義。所謂考研寢室啥的，只是互相監督，并不真的需要合作。而這樣長大的孩子，走上社會，突然間開始要合作。

無數年輕人罵自己的同事是奇葩，他們從來不知道如何溝通，如何表達自己的需求，如何捍衛自己的利益。想都沒想過，要么是幻想，要么是猜測，要么是盲目地推己及人，要么是莫名其妙的自我中心——但這，不是他們的錯。

如果“合作這件事”能在童年開始訓練、青春期開始有點兒眉目、三十歲就爛熟，這一生會完全不一樣吧？

我一向建議家長，讓孩子多參加群體活動、參與需要合作的項目。而高中生，漸漸接近成年，可以試著自我訓練。

我高中時突發奇想，和同學一道去擺攤賣舊書，她負責擺放，我負責游說買家。賺了錢，大家一起去吃一頓。

我想，我們都贏了。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Mi 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