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克爾曼戰役：士兵之戰

鴻漸

克里米亞戰爭期間，當俄軍試圖全力解救遭到英法聯軍圍困的黑海港口塞瓦斯托波爾時，一場激烈的拉鋸戰便在城外的因克爾曼山地上展開了。

克里米亞戰爭是以俄國同奧斯曼帝國的沖突為發端的。一直視自己為東歐地區“生活在土耳其人枷鎖下的1200萬東正教徒”保護者的沙皇尼古拉一世，在看到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干和中亞地區的衰落后，于1853年3月向奧斯曼蘇丹阿卜杜勒梅西德一世發出了有關勢力范圍變動的最后通牒。在蘇丹對此加以拒絕后，第一支俄國部隊便于當年7月開進了巴爾干半島。

尼古拉一世本以為這樣的沖突頂多只是歐洲的局部事務，不曾想卻觸動了兩個殖民國家英國和法國的利益。英法一直試圖在歐洲和亞洲維持有利于其政治和貿易利益的力量平衡，而俄國和土耳其的戰爭打破了這種均勢。在外交斡旋無果之后，倫敦和巴黎決心介入這場紛爭，對俄國開戰。

經過1854年歷時數月的交戰，英法兩軍的統帥一致認定打敗俄軍的最佳策略就是奪取地處克里米亞半島西端的塞瓦斯托波爾，那里是俄國黑海艦隊的大本營所在地。9月中旬，英法軍隊在克里米亞西海岸登陸，隨即向塞瓦斯托波爾進軍。

在此地統領俄軍的是亞歷山大·緬希科夫親王，擔心自己的軍隊被圍困在港口城市。為了確保俄軍擁有對抗敵人的機動能力，他率領主力離開了塞瓦斯托波爾。此后，英法軍隊以海陸聯合攻勢對塞瓦斯托波爾展開強攻，不過攻擊一方雖然完全包圍了這座港城，但城內的守軍仍在堅守。

沙皇尼古拉一世對于緬希科夫的策略并不滿意，在得知英法軍隊計劃大舉增兵克里米亞之際，他也調動援軍針鋒相對。沙皇還把他的兩位王子米夏埃爾和尼古拉都派去克里米亞，一則鼓舞軍隊士氣，二則代表自己督促緬希科夫發起攻勢，搶在敵人援兵到達之前解圍塞瓦斯托波爾。

當時，俄軍對英法軍隊發動這種攻勢的時機是成熟的，因為敵人并沒有足夠的兵力來完全控制塞瓦斯托波爾的外圍地帶。法國占據著該城以西的圍攻線，英軍在城東的圍攻線上，對俄軍來說，是有機可趁的。

10月26日下午，俄軍率先對因克爾曼的英軍第2師陣地實施了一次偵察性質的攻擊，以判明當面之敵的實力，這場沖突后來被稱為“小因克爾曼之戰”。英軍師長德萊西·埃文斯中將率部進行了有效的防御，讓俄軍士兵陷入了密集炮火的圍攻，后者的進攻也就中途而止。

為了加強緬希科夫的軍隊，爭取一擊奏效，沙皇尼古拉一世下令從巴爾干半島向克里米亞調動兩支生力軍：俄軍第10師和第11師于11月2日同時抵達戰場。根據沙皇的旨意，緬希科夫計劃在11月5日以這兩個師以及已經在塞瓦斯托波爾的另一個師合力攻擊英軍第2師，一旦英國人被趕出因克爾曼山脊，英法軍隊包圍塞瓦斯托波爾的前景便將徹底破滅。

俄軍的具體計劃是，伊萬諾維奇·索伊莫諾夫中將的第10師正面攻擊埃文斯的英軍第2師，巴甫洛夫中將的第11師將從切爾納亞山谷發起協同攻擊。同時，為了防止對手配置在其他區域的部隊向第2師提供援助，戈爾恰科夫中將會率領2.2萬人的兵團在山地以東的平原上發起一次強有力的佯攻，其任務是拖住當面之敵：由劍橋公爵指揮的英軍近衛旅和皮埃爾·博斯凱少將的法國步兵師。

塞瓦斯托波爾城內的要塞俯瞰著港區

戰斗打響前，英軍第2師的指揮者因一次意外而發生了變化。埃文斯中將在巡視部隊時從馬背上摔下，斷了一條腿，指揮該師的職責就落到了第一旅旅長約翰·潘內法爾準將的肩上。作為一名曾在印度鎮壓過當地起義的軍官，潘內法爾以喜歡在一線指揮作戰而聞名。

從地形上看，俄軍將分別從因克爾曼山脊兩側陡峭的坡段發起攻擊，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他們的行動，不過這樣崎嶇的地形總體上是對防守一方有利的。而且，進攻前夕當地連降大雨，把點綴著灌木叢的貧瘠土地變成了泥濘的沼澤，到處都是的巖石則滑得幾乎讓人無法在上面立足。

另一個因素也對俄軍不利，那就是單兵武器。俄軍配發的步槍的最大射程僅為280米，精確射程更是只有130米。相比之下，英軍裝備的米涅步槍更先進，有效射程可達900米，在280米距離內都可以實現精準射擊。這樣的對比也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為什么俄軍士兵更喜歡近身刺刀作戰，而不是像英軍那樣樂于同對手進行對射。

1854年11月5日天亮之前，索伊莫諾夫中將驅動麾下的1.9萬人展開行動。他的部隊在細雨中向東南行進，穿過與因克爾曼山脊平行的卡雷納奇峽谷。濃霧讓這一地區的英軍偵察隊對敵蹤一無所見。

英軍第2師共設有6處前哨，每個哨所駐軍100人，這些哨所北面500米的山地上就是潘內法爾第2師的主陣地。身著灰色軍裝的俄軍步兵于5時45分沖上滑溜溜的山脊，端平上好刺刀的步槍向英軍前哨發起了沖鋒，并且發出震動山谷的喊叫。“俄國人發出了你能想象到的最嚇人的吼叫”，英軍第41（威爾士）團的一名上尉說。

據點里的英國人倉促應戰，但大雨澆濕了他們的彈藥筒，米涅步槍的優勢無從發揮。雙方在晨霧中展開了混戰。一名俄軍上尉稱，“我們只能看到前方幾米遠的地方。”先發制人的俄軍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他們奪下了被英軍稱為“彈藥高地”的一處山頭。

盡管大霧掩護了俄軍的進攻，但也對其產生了負面影響。霧氣之下，營、連級的軍官無法知道自己屬下的確切位置，也就無法有效指揮他們。因此，這個早上，士兵們必須在戰場上自己拿主意，而不是等著軍官發號施令。同樣的情形也存在于英軍中，因此，因克爾曼戰役后來也被稱為“士兵之戰”。

當俄國炮兵費力地將大炮拖向彈藥高地時，潘內法爾向前哨派出了增援部隊。他要求部下積極向前阻遏俄軍進攻的勢頭，直到更多增援力量到達。新到場的英軍步兵從巖石和灌木叢后面探出頭來，開始用手中的米涅步槍射出彈雨。

英軍第2師構筑了良好的縱深防御陣地。前哨和彈藥高地組成了外圍地帶，中間地帶是一處被稱為“家園山脊”的陣地，最右側的防線則以沙袋炮臺為核心。沙袋炮臺多少有點名不符實，因為英軍所有的野戰炮幾乎都集中在了家園山脊陣地。

當意識到俄軍實施的乃是主攻而非試探性行動后，潘內法爾向友鄰部隊發出了求援信息。第4師師長喬治·布朗爵士帶領他的6個團，在戰役開始后的第2個小時抵達因克爾曼。這些人來得正是時候，因為巴甫洛夫中將1.6萬人的部隊剛剛越過了切爾納亞山谷，分別從3處登上了因克爾曼山脊。

塞瓦斯托波爾的一處俄軍炮位

潘內法爾最擔心自己的左翼，第47（蘭開夏）團正在與俄軍葉卡捷琳堡團的3300人進行殊死的搏殺。盡管從霧氣中現身的俄軍縱隊似乎沒有盡頭，但英國步槍齊射所織就的密集火網，在戰場上造成了“成堆的殉難者”。

不過，隨著俄軍將火炮部署到彈藥高地，索伊莫諾夫和巴甫洛夫已經可以使用超過100門火炮。俄軍的炮彈在英國人頭頂呼嘯而過或者在近旁爆炸，致命的彈片飛入英國步兵薄薄的陣列中，據守在家園山脊和沙袋炮臺的第30（劍橋）團和第41（威爾士）團受創尤重。

俄軍拉庫茨克團猛攻劍橋團，后者在家園山脊的陣地搖搖欲墜。與此同時，鄂霍次克團和塞列金斯克團不斷沖擊著沙袋炮臺。在不止一處地方，交戰雙方都陷入了以刺刀和棍棒為武器的肉搏戰。

巴甫洛夫中將持續向沙袋炮臺增兵。當地的一名英國軍官寫道，“敵人的沖鋒擠破了護墻，就像暴風雨中的巨浪將海水拋向巖石覆蓋下的岬角。”這時，英軍第2師的一名旅長亞當斯準將率部發起反擊，卻被俄軍士兵一刀刺中當胸，險些送命。

沙袋炮臺在雙方的長時間爭奪中多次易手。“他們多得像螞蟻一樣”，第49（赫特福德郡）團的一名英國士兵寫道。戰斗趨于白熱化，大炮轟鳴，子彈呼嘯，鼓聲宣告新的攻擊到來。戰士們大聲尖叫，一些耗盡彈藥的英國士兵用石塊擊打進入炮臺的俄國人。

就在鄂霍次克團最終逐離了沙袋炮臺守軍的時候，新的英軍增援部隊沖了上來。來者是第4師的后續部隊，一部分人登上了沙袋炮臺，另一部分人前去支援家園山脊。接著，劍橋公爵帶著1300名英國近衛軍士兵在經過強行軍后來到了戰場，這些精銳部隊立即著手奪回沙袋炮臺。第3近衛擲彈兵團和第1冷溪近衛團并肩前進，高聲呼喊著沖入了沙袋炮臺的戰斗漩渦中。

鄂霍次克團自然不打算輕易放棄自己的所得，這是一支和英國近衛軍一樣擁有光榮歷史的部隊。雙方先是用步槍開火，然后迫近，展開冷兵器廝殺。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這處陣地又四度易手，劍橋公爵看到，“在沙袋炮臺的北面和東面，被米涅步槍近距離射殺或腹部被刺刀捅傷的俄軍士兵像條木一樣堆放在2.8米高的護墻周圍”。英國人占據了上風，但勝利仍懸而未決。

數百名英國近衛軍士兵意識到自己即將取得勝利，便鼓起勇氣，開始向前壓迫被他們擊潰的俄軍士兵。仿佛印證著近衛軍對戰況的判斷，大批俄軍步兵退下了山坡，于是更多位置上的英國士兵也開始追擊撤退中的敵人。

然而，當英軍士兵開始接近山谷時，從仍未散去的迷霧中傳來的俄軍的鼓聲就此宣告，俄軍的力量尚未枯竭，而且他們已經發起了新的攻勢。英國近衛軍開始退卻，盡管霧色部分遮擋住了山上的視野，但他們仍然能夠看到新一波的俄軍士兵吞沒了沙袋炮臺。

俄軍士兵用刺刀捅翻英軍炮兵

英國人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成就。那些過早追趕俄國人的英國士兵開始辛苦地爬回斜坡，很多人被流彈和炮彈碎片打倒在地，為自己的輕忽行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沙袋炮臺胸墻內外的戰斗繼續進行，因克爾曼山脊上的廝殺遠未結束。

大約就在英國近衛軍抵達戰場的同時，由博斯凱少將率領的法軍步兵師的先頭部隊也趕到了因克爾曼。之前，這支法國部隊在因克爾曼以東堅守原陣地，并且擋住了戈爾恰科夫中將部隊發起的攻擊。在判斷當面之敵不會對自己的陣地發起全力進攻后，博斯凱不失時機地率領主力趕往因克爾曼。

然而讓這名法國將軍吃驚的是，當他的傳令兵找到潘內法爾準將時，后者竟以一種英國式的自負表示，這里并不需要法國軍隊介入。博斯凱對此大吃一驚，不過仍然讓他的士兵在英軍后方占據陣地，以防萬一。

沙袋炮臺之外，英軍的中心陣地也在承受著劇烈的沖擊。潘內法爾的一名助手找到了第四師的一位旅長卡斯卡特準將，希望他能夠派出6個連去堵住英軍防線上出現的一個大缺口。不過卡斯卡特有自己的計劃——偵察兵告訴他，俄軍瑟勒津斯克團的人馬正毫無防范地行進在因克爾曼山脊以東的山谷中。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卡斯卡特讓他寶貴的預備隊下山沖擊瑟勒津斯克團的側翼，這看上去不錯，卻是一個愚蠢的舉動。當英國士兵來到地勢較低的地方時，才突然意識到對手的人數遠遠超過了自己。英國人陷入了混亂，傷亡相繼。交戰中，一名俄軍神槍手開了一槍，正中卡斯卡特的頭部，這名英國準將摔倒在地，當場斷氣。

英軍雖是因克爾曼戰役的勝利者，卻也受到了重創

了解到英軍的危殆之后，博斯凱少將立即命令他的部隊向前支援英國人。法國生力軍的到場阻止了瑟勒津斯克團的攻擊，挽救了卡斯卡特準將的部下，盡管這名英國將軍已沒有機會當面向法國同僚表示感謝。

中央陣地上的英國士兵仍面臨著重大危機。俄軍部隊集結起了多達12個營的兵力，對家園山脊發動了大規模的猛攻，打頭的是拉庫茨克團的4個營。在英軍力有不逮的情況下，另一支法軍部隊為他們提供了支撐，那是由丹尼斯·布爾巴基少將率領的法軍步兵。

拉庫茨克團的勢頭受到了阻遏，不過俄軍隊列仍源源不斷。一部分俄國士兵突破了英法軍隊的主陣地，并且在家園山脊的工事中繳獲了屬于英國皇家炮兵部隊的3門大炮。不過，法軍部署在附近的一批來自北非殖民地的朱阿夫士兵立即發起了反擊，并很快就奪回了這些英國大炮。

接下來，俄國炮手不斷開炮，試圖以彈雨轟垮英軍的中央陣地。作為回應，潘內法爾從自己的師和其他英國師那里拼湊了一支預備隊，來強化家園山脊的防御。戰局的發展雖然整體上仍然對俄軍有利，但是兩位俄軍主將索伊莫諾夫和巴甫洛夫這時開始變得意志消沉了。

法軍的不斷來援使俄國將軍們灰心喪氣，盡管還有1.2萬人的預備隊尚未投入戰斗，但對手力量的不斷增強使索伊莫諾夫和巴甫洛夫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取得新的進展。于是在中午12時過后，他們發出了撤退的指令——在后方觀戰的緬希科夫親王和王子們都發出了強烈抗議。但是當戰場上處處響起號角聲時，俄軍的退卻已不可挽回。

激烈的因克爾曼戰役就這樣結束了。在5個小時的搏斗過后，俄軍遭受了10200人的傷亡，而英法聯軍損失了4600余人。英國人元氣大傷，不得不等待增援部隊的到來，才能恢復下一步的圍城行動。俄軍最高司令部更是意識到，解圍塞瓦斯托波爾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了。

此后，困守在塞瓦斯托波爾城內的俄軍士兵仍表現出巨大的堅韌和勇氣。經過差不多一年的艱苦戰斗，圍繞著這座港城的決定性時刻才最終到來。

責任編輯：陳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