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勝利者
——海明威《老人與海》精神內(nèi)涵分析

⊙劉紅梅 ［周口技師學(xué)院，河南 周口 466000］

《老人與海》這部作品是美國著名作家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思想和藝術(shù)探索的總結(jié)。小說的主人公桑提亞哥是一位古巴老漁夫，他之前八十四天出海，卻一條魚都沒捕到，第八十五天出海，費盡了全身力氣，終于捕到了一條大馬林魚，可是在返航途中卻屢遭強大的鯊魚襲擊，老人用他的刀叉、棍子、舵把等工具，對付每次來襲擊的鯊魚，最后兇猛的鯊魚還是無情地把老人的勞動果實吞噬殆盡，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作者以“內(nèi)心獨白”的方式展現(xiàn)了老人桑提亞哥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與人格力量。在人與自然的斗爭中，老人雖遭到慘重的失敗，但在精神上他是勝利的。他憑著自己的勇氣、毅力、智慧與命運進行了英勇抗?fàn)帯＿@種抗?fàn)幊浞终故玖松Ｌ醽喐鐖匀獭⒂赂业摹坝矟h”精神，同時也昭示著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獨特的審美意蘊。

一、展現(xiàn)堅忍、勇敢的“硬漢”精神

小說的主人公桑提亞哥是海明威作品中硬漢子形象的集中代表，他是“勇者”的化身。小說從以下幾方面展現(xiàn)老人堅忍、勇敢的“硬漢”精神。

（一）孤獨、背運

桑提亞哥是個孤獨的老人，獨自居住在一個用椰子樹苞殼搭成的窩棚里，他無兒無女，只有鄰家一個叫曼諾林的小孩子與他相伴，可因他接連八十四天未捕到魚的背運，小孩子也離開了他。桑提亞哥不善言語，經(jīng)常獨自一人行駛在浩瀚的大海上，但是，那天，老人或許突然感覺獨自出海的孤獨，于是就對著大海里的魚兒、海面上的鳥兒說話，他的周圍只有這些可以訴說的對象。在獨自與大海的搏斗中，老人其實也想有個幫手，“如果這個孩子在這里就好了”，老人首先想到了曾和他一起出海的曼諾林。然而，第八十五天出海時并沒有任何人與他相伴，在經(jīng)歷了兩天兩夜的艱苦努力后，老人終于捕到了一條大馬林魚，但卻被聞著腥味追趕而來的一撥又一撥鯊魚吃得只剩下一副長長的空骨架。

（二）自信、樂觀

老漁夫桑提亞哥的孤獨和背運在所有人心里幾乎都能喚起無力之感，但老人卻總是很自信，自信自己是個不同尋常的老頭兒，是不能被輕易打垮的。他善于用生活中開心的事來排遣孤獨與不幸，例如，在與鯊魚搏斗時，他想到棒球賽，猜測著哪個隊能勝，哪個隊會輸；還想到游泳以及和小孩子曼諾林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老人的自信超乎常人，他不因任何環(huán)境變化而改變。在故事開始，作家在描繪老人的眼睛時這樣寫道：“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像海水一樣藍，是愉快而不肯認(rèn)輸?shù)摹！碑?dāng)老人的小船距離陸地越來越遠，逐漸駛?cè)氪蠛Ｉ钐帟r，老人總會自信而樂觀地想：“我總能靠著哈瓦那的燈火回港的。”老人在打退一撥又一撥來侵襲的鯊魚時，體力已經(jīng)消耗殆盡，他的戰(zhàn)利品——大馬林魚已被前來襲擊的鯊魚吃去大半，但他仍保持著自信樂觀的心態(tài)，他面對更猛的鯊魚說道：“這是我應(yīng)當(dāng)做的一樁事”。“來吧，加拉諾鯊，再過來吧”。并對大馬林魚說：“我們一起來對付它們……”此時的桑提亞哥已將大馬林魚當(dāng)作了朋友，在面臨危難時，他和他捕獲的魚一起作戰(zhàn)——這是何等的自信與樂觀！

（三）堅忍、勇敢

接連八十四天的失敗，第八十五天又揚帆出海，這個時長的設(shè)計也顯示出了老人堅忍和持之以恒的勇氣。第八十五天出海后，老人在浩瀚的大海上捕撈了一上午，終于在中午時間捕獲了一條大馬林魚。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魚，他用盡全力，卻很難把它拉起來，但是老人始終不放棄，是堅強、執(zhí)著和強大的內(nèi)心促使他不放棄。深邃的大海時而掀起大浪，時而撞擊著小船，手中的纖繩由于長時間用力過度已經(jīng)血肉模糊。就這樣，老人和這條大魚在水中相持了兩天兩夜，他以海水和海里的魚維持生命，他勇敢地告訴自己“它能撐多久，我就能撐多久”。老人克服極度的困乏和疲憊，憑借堅強的毅力，終于戰(zhàn)勝了大馬林魚，興奮地把它拴在自己的小船邊。但是在歸途中卻遭遇了聞腥而來的鯊魚。面對成群撲來的鯊魚，老人清楚自己并不能敵過它們，然而他并不因此退縮，而是舉起魚叉，積極應(yīng)對。他找來刀子、短棍、舵把做武器，沉著堅定地與兇悍的鯊魚搏擊。他絲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與能量，不考慮是輸是贏，他認(rèn)為困難、逆境面前只有選擇應(yīng)對、抗?fàn)帲荒芡丝s。他用盡全身力氣，想盡各種方法，一次又一次打退前來吞噬他勝利成果的鯊魚。在這場驚心動魄的搏斗中，表面看桑提亞哥是輸給了鯊魚，可從他抗?fàn)庍^程中表現(xiàn)的堅強無畏精神來看，他也是勝利的一方，他取得了至高無上的精神勝利。

二、揭示深刻、永恒的人生哲理

小說中堅強勇毅的桑提亞哥老人是作者海明威極力贊美和推薦的“硬漢”精神代言人，他通過老人在海上孤身與鯊魚搏擊的過程，把“硬漢”精神提到了哲理的高度。海明威在1954 年《時代》雜志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他試圖塑造一位真正的老人，一個真正的孩子，一片真正的海，一條真正的魚和真正的鯊魚。《老人與海》的主要創(chuàng)作意圖就在于塑造出一個老人身上的偉大與真實，而這位老人的偉大并不在于他的功績，他的偉大具有更高的意義，那就是人格的剛強與偉大。正如肖恩·奧弗萊因所說：海明威小說的主題是人的本質(zhì)，人的努力和奮斗，人的追求和痛苦，人的倔強和價值，人的尊嚴(yán)和靈魂……在與敵人或?qū)κ值目範(fàn)幹校词故×耍惨谷唤邮埽瑯酚^面對，縱然面對死亡，也要泰然處之，毫不畏懼，這就是桑提亞哥獲取精神勝利的心理基礎(chǔ)，也是《老人與海》的哲理所在。

在老人奮戰(zhàn)的大海上，雖沒有戰(zhàn)場上千軍萬馬的喧囂對陣，但他四周有無邊的海水，隨時出沒的鯊魚，這些都是瞬息間能擊敗他的敵人。他時刻面對著失敗與死亡，八十四天出海無功，對一個老漁民來講已是不幸，他唯一的同伴也離他而去。其實，桑提亞哥也有懷疑自我的時刻，但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從日日新生的太陽那里，他感到自己的希望也是時時更新著的。出海打魚是他的謀生方式，更是他的使命，他不能不去，就像一位老戰(zhàn)士不能失掉手中的槍一樣。于是老人才在第八十五天又充滿希望并堅定地?fù)P帆出海。他從不向命運低頭，在遭遇厄運時，他不屈的意志和勇敢的心靈是他與之抗?fàn)幍膹娏ξ淦鳌．?dāng)與比他的船還要大的馬林魚，還有一撥又一撥來勢洶洶的鯊魚搏斗時，當(dāng)他的戰(zhàn)利品被大鯊魚一點一點吞噬時，老人表現(xiàn)的堅定與堅強，猶如一個年輕的勇士，充滿陽光與力量。在一次次與命運的抗?fàn)幹校先撕敛粴怵H、勇敢無畏，無論面臨怎樣的危險，他都從容鎮(zhèn)定，積極樂觀，展示了一名真正勇士的大無畏精神和人格尊嚴(yán)。老人始終認(rèn)為：“人可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可就是打不敗他。”正是這堅定的信念，使得老人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上奮戰(zhàn)三天三夜，更使得老人堅忍勇敢的“硬漢”精神達到了哲理的高度。

作品中的哲理還體現(xiàn)在通過老人桑提亞哥的執(zhí)著與抗?fàn)帲沂玖死先耸且粋€具有真正意義的人，他的命運代表了整個人類的命運，他的捕魚過程就是人生歷程的縮寫。其實，人生也正如浩瀚無邊、深邃莫測的大海，充滿許多的未知與不確定因素，順境與幸運往往是暫時的，逆境與失敗卻是常有的。雖然人類的悲劇命運不可避免，但作者沒有用悲觀情緒渲染困境的可怕與絕望，而是把個人的生存價值提到高于一切的地位。人要能在失敗時保持著尊嚴(yán)，在逆境中實現(xiàn)自我超越。即使失敗了，同樣坦坦蕩蕩，同樣充滿自信。小說結(jié)尾寫到老人桑提亞哥空手回到他的窩棚里，他睡著了，正在夢見獅子。獅子在小說中是勇敢、力量和自由的象征。作品的結(jié)尾運用象征手法，再次闡明作者的哲理觀點：一個人的勝利不在于他一時的成敗，而是在于他能在失敗中保持堅定信念，展現(xiàn)出為崇高目標(biāo)而奮斗不息的精神。

三、飽含雋永、深邃的審美意蘊

桑提亞哥老人那堅忍勇敢的精神不僅揭示了深刻的哲理，同時也給我們以獨特的審美體驗。作者在小說中選取浩瀚無垠的大海做背景，象征人生與社會的大舞臺；選取一位漁夫作主人公以形成對照，年老的人與年輕的人相比，體力上處于劣勢，可一位年老體衰的人尚且如此堅強勇敢地與大自然作斗爭，那么年輕人呢？這種取材留給讀者一個極大的思索空間和審美空間。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簡潔的語言，讓我們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那“深藏在水面下的八分之七”留給讀者去回味。如中國畫中的“留白”技法，只畫邊角小景，在畫面上留下大量空白，讓欣賞者體會無盡的畫意。如中國宋代山水家馬遠的《寒江獨釣圖》，只在畫面一角勾勒出一條小船和一位釣翁，但留下的空白非但不顯空洞，反而引發(fā)欣賞者無盡的遐想。《老人與海》只寫大海上一位老人乘一葉小船獨行，獨自與鯊魚搏斗，獨自返航，這種看似簡單的畫面卻留下許多的意境與思想讓讀者去體悟。

小說創(chuàng)作于20 世紀(jì)，當(dāng)時的美國正處于資本主義上升時期，對金錢的崇拜導(dǎo)致了人的物化，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規(guī)范也受到極大沖擊。再加上兩次世界大戰(zhàn)在人們心靈上投下的巨大陰影，使得人不得不以懷疑的眼光來看待自我與生存環(huán)境之間的關(guān)系，引發(fā)了人對價值與存在方式的反思。有的人選擇安于現(xiàn)狀，做隨遇而安毫無個性的一般人物；有的人選擇抗?fàn)帲闳粡纳鐣锾鰜恚虮划惢膬r值觀念挑戰(zhàn)。正是在這種文化背景下，海明威為不甘沉淪的人們找到了一種新的生存方式——“硬漢子”生存方式。他認(rèn)為，在那個混亂的世界里，人不應(yīng)該垮塌下來，而是應(yīng)當(dāng)保持自身的尊嚴(yán)，應(yīng)像“硬漢子”那樣生存，以此找回人類生存的意義和價值。所以，海明威《老人與海》中的“硬漢子”不再是“迷惘一代”的迷惘者，而是勇敢的清醒者，他連接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思維與觀念，充分顯示出生命存在的崇高與美麗。

崇高美與悲壯美便是我們對“硬漢”精神的深層審美體驗。“崇高是偉大心靈的回聲”。作者把小說的主人公寫成一位老漁民，是一個與大海陸地融為一體的自然人。作者將老人置于這種廣袤單純的自然環(huán)境中，讓老人與社會生活達到一定程度的“間離”效果，目的是要將老人從個體的人的軀殼中掙脫出來，從而成為一個寬廣意義上人的集體的代表。因此，老人身上所體現(xiàn)的精神品質(zhì)也就是人類精神品質(zhì)的表現(xiàn)。

盡管老人孱弱、孤獨，是個悲劇人物，卻因他偉大的精神使他顯得崇高。古羅馬人朗加斯特說：“一個毫無裝飾、簡單樸素的崇高思想，即使沒有明說出來，也單單會因那崇高的力量而使人嘆服。”桑提亞哥在小說中幾乎很少有語言，但正是這種很少的語言包含了很大的思想。當(dāng)桑提亞哥通過艱辛努力獲取成功那一刻，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成就感，就遭遇了突如其來的挫折與失敗，于是老人自己叩問自己，究竟自己是被什么打敗的呢？然而他很快又回答自己，其實什么都不是，僅僅是因為在海上漂流太遠了，話語中流露出一種明快的自豪。桑提亞哥所追求的理想實質(zhì)上是人應(yīng)當(dāng)體現(xiàn)出的人的真正價值，無論逆境如何都應(yīng)堅守初心，永遠保持自信和人性尊嚴(yán)。在此意義上，桑提亞哥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他的堅忍勇敢精神不但給當(dāng)時迷惘的人們，也給今天持有浮躁心態(tài)的人們指出了一種積極的生存方式和正確的價值取向——人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孤獨，敢于抗?fàn)帲矣谔魬?zhàn)，要在精神上首先戰(zhàn)勝自己，這樣才能實現(xiàn)生命的崇高價值。

深刻的思想藝術(shù)，來源于對無限豐富生活的新發(fā)現(xiàn)，來源于人類對生活的藝術(shù)審美發(fā)現(xiàn)。優(yōu)秀的作品應(yīng)當(dāng)達到人物形象與精神的完美統(tǒng)一以及思想內(nèi)涵與哲學(xué)的有機統(tǒng)一。作家海明威創(chuàng)造的桑提亞哥這個“硬漢”形象，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展現(xiàn)了堅忍勇敢的“硬漢”精神及其蘊含的深刻哲理與審美體驗，那句“人可以被消滅，但不能被打敗”的經(jīng)典名言，永遠是勝利者的精神指南，留給人們無盡的精神享受和無盡的人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