崀山之崀（組詩）

八角寨

進山，執(zhí)一柄鬼斧神工的斧子

不伐木，專削石頭

先削出八只檐角，系上風鈴

聽虎嘯龍吟，百鳥朝賀

接著削梁柱，將奕仙臺、藥王殿

全都承包給風雨，它們將窮盡十萬載

精雕細琢，剩下的石料

小點的當田螺，大一些的當鯨魚養(yǎng)活

殿前栽翠竹，供白云歇腳

巴掌巖上支香爐，給凡間的癡男怨女

往云臺寺祈求因果，若燒龍頭香

別忘了懸崖勒馬

你若來訪，我攜隔世的佳釀

與你把盞共醉，醒時對弈、吟詩

坐看，一滴朝露

是如何把這塊絕壁，打磨成翡翠

將軍石

望夫巖上的夫人，已停止了哽咽

你的鎧甲、長戟、盾牌

策馬的金鞭仍在

昔日烽火，已灰飛煙滅

你守護的這片山河安然無恙

可否扭轉腰身，伸伸腿

然后坐下來，聊一聊太平日子

盛世華年，再嘗一嘗新寧的臍橙

崀山的糍粑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怎能理解混沌初開

遠征死士的鐵骨柔腸

以及馬革裹尸，英雄氣短

此時我就站在你的對面

正在，靜默中仰望

天生橋

一渡水，二渡水，三渡水

渡你，渡我，渡天下情緣未了之人

這座橋，是天生的時空隧道

彩虹般飄浮在云霧深處

霞光逆流而上，草木常綠

岸邊的辣椒長成絕峰，刺破蒼穹

唯有梅花，不開二度

如同，橋上走過的一對對男女

我跋山涉水來到橋頭，誠惶誠恐

糾結于，跌入深淵的那個我

是否，還能生還

初遇的那個你，是否還會

從瑤寨的傳說里走出來，穿過流星雨

喊醒沉睡的崀山，立于橋上

羞答答問路，向我借傘

而后，情牽紫霞峒

天一巷

如履薄冰的棧道，伸展半個翅羽

一聲鳥鳴，緊拽著我的衣角

風從峽谷涌來，在崖壁上鉆孔

劈開裂縫，崖頂的點點露水隨即滑落

滴穿了石頭

我在人間擁擠多年，學會了縮骨術

0.3米的寬幅，對于帶魚的穿梭

已綽綽有余，更何況

穹頂上的反光，正挑燈迎送

一袋煙的工夫，離一線天只差三指

拐角的幽暗，將我斑白的頭發(fā)

染成黛綠，與石板上的青苔相映成趣

豁然開朗的出口，讓七上八下的心率

立馬平復。回望天一巷

她正睜開眼，抿著嘴，笑不露齒

轉身，隱于茫茫云海中

夫夷河

夢中的小河，在村前睜開了眼睛

稍作停留，然后扭頭西去

隨它遠行的枯枝爛葉

如苦澀往事，一一浮出了水面

記憶中，老石橋累斷了肋骨

常年拄著雙拐，如同父親的茍且

橋洞下的搗衣石，見證了

母親的一生

那時的年關，娘總是打著赤腳

往河里淘洗晚炊，用一雙浸泡的紅蘿卜

擦洗，另一筐白蘿卜

呼嘯的風，不忍拂過她的發(fā)髻

我在河岸滾鐵環(huán)，弄臟了新衣

娘將我按倒在石板上，反復拍打搓揉

三十年后，我只要看到這條河

就撕心裂肺地疼

高霞山往事

那望掉帽子的崖壁，不是我劈開的

嶺上的映山紅也不是為我綻放

我曾在山中掏鳥窩，冒犯了烽火樓

他瞬間烏云壓頂，遮蔽天日

以此，訓誡大山的子孫

道觀的石龜，屬于眾香客

因祖上捐了幾吊錢，直至三百年后

它還能喊出我的姓氏

路邊的草木，都是巡山的道童

只要輕輕念一聲“李真人”

它們就會緊跟其后，撿拾你的腳印

那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一群麂子

它們都認為，我存有殺戮之心

當我把苞米撒出去，它們才安心覓食

搖晃著短尾。那一刻

從瞳孔折射的霞光，格外溫馨

崀山之崀

順著炊煙往上爬，讓白云

摟緊山腰，清風把守八角寨的籬門

月亮掛在辣椒峰上，星星提燈

往天生橋下投宿，春天的一枚落日

卡在駱駝峰，至今無法下沉

銀光忽閃，紫霞峒里

隱居著思凡的仙姑，她們以水為鏡

為遠游的夫夷河，梳理行裝

將彎彎的溪澗織成瀑布，垂掛危崖

手舉蠟燭峰，穿過天下第一巷

巧遇凱旋的將軍石，如遇見久違的宗親

相擁而泣，噓寒問暖

當霞輝拂過絕頂，我終于認識這個生僻字

輕輕喊了聲“崀山”，只見云海翻騰

十萬頭藍鯨，齊刷刷昂首朝東

露出，呆萌的笑容

作者簡介：

張細程，筆名程度。祖籍湖南邵陽，現居廣東佛山，湖南詩歌學會、廣東佛山作家協會會員，在各級報刊發(fā)表詩歌五百余首，有作品收入多種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