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

淺塘積雨，日光方晴

我攜微露遇見大山

它寬闊的身軀靜守在那里

延綿的山體像對人張開的臂膀

它一如往常表情肅穆

但我知道

它已迫不及待地要開啟塵封的佳釀

和著甘甜凜冽的風

道一道這旅途中所見的煙塵過往

上山的路并不好尋

那是大山為了抵擋不速之客

和他們冒昧的提問

假若你剛經歷旅途的疲憊

必然也會收起眼和耳

來一個小憩

但它還是為我留了入口

蜿蜒曲折

稍有不慎就要重新來過

因為我不是那羈旅的客人

我有的是耐心

聽大山隨性地吟唱

灌木高高矮矮地聚集在山腳下

這些往日最忠誠的守衛

也想湊上前來

聽那遙遠地方捎來的故事

也許那故事里的世界足夠獵奇

也許是安穩一隅太久

實在缺少閑暇時的談資

因而，哪怕是些細碎的事情

只要有前言，有結語

也能慰藉它們酒余飯飽后無聊的心情

蒼翠挺拔的喬木遠遠地瞥見一切

一如恪守品格的騎士

并沒有言語

因為它們才是這山里真正的衛士

它們的祖先

曾為大山保守秘密

而今，我走過它們

有些新樹也長出斑駁的皮

然而，我不能透過它們滄桑的外表

斷定它們內里的年輪

我只是這樣靜默地望著

越往山里面去

雨后潮濕的氣味越是明顯

像是藤蔓眼里的氤氳

也有可能是大山等不及

背著人，三口涼酒后的微醺

藤蔓攀著粗壯的大樹向上爬

最后，因為厭倦這種無止境的追逐

垂落地上

山風吹過的時候

它要么慵懶地搖晃

要么巧妙地避讓

總之，它再也不用抓緊時間生長

甚至有了工夫黯然神傷

而那被藤蔓攀緣的粗壯大樹

亦沒有一絲留戀

因為一棵向天生長的樹

是沒有機會向下凝望的

只有風吹過的時候

它緊抓大地

確保身體不搖晃

它怕一次晃動

會被身邊的伙伴嘲笑不夠堅強

再往上行進

便可以看到一些彌漫的煙

是天河之水傾灑在泥土上留下的痕跡

抑或是大山含著酒氣的嘆息

酒氣飄散很遠

幾乎迷了人眼

我忽然徘徊于清明與混沌之間

看到了漫山的山花浪漫

一轉頭又見清冷含蓄的空谷幽蘭

想要就地掬一捧清泉洗臉

又怕那纏繞的枝丫是哪個精靈使的絆

正當我站在原地謀劃下一步行止

轟隆隆的聲響揭開了眼前的幕簾

是瀑布啊

轉眼大山已經將酒壇裝滿

擺在了我的眼前

這次沒有任何的客套寒暄

大山一貫不茍言笑的眉眼難得見了笑臉

那笑聲清越

震動了周圍的樹枝

撲簌簌地驚擾了好夢的鳥兒

大山急忙道“莫怪、莫怪”

原來此行，是大山遇見了大川

若說關系遠近

若干年前

山川也算是同根同源

只不過大山戀舊

守著一塊土、一方百姓

寧愿時光荏苒

而大川逐新

不滿足于淺淺溝壑

嚷嚷著要到外面走走看看

這一別，就是好多年

靜水細流蟲鳴緩

轉眼暮色深沉

我帶著薄醉匆匆下山

大山寬厚的肌膚蒸騰著余溫

綿延著的是對訪客的脈脈溫情

它一如既往表情肅穆

但我似乎聽到了它微不可聞的嘆息

凜冽的山風讓人忍不住瑟縮

恍然酒醒，抬眼處，滿目郁郁青青

下山路我走了水道

那是大山為了大川而劈開的城墻

假若你剛送別了老友

必然會有一剎那覺得心里空蕩蕩

但是它也沒有那么大方

撐一只小舟，從洞口到見天光

時間很長

大抵是因為我不是那羈旅的客人

來而不往

我有的是機會，陪大山悵惘

山洞口有滴答的聲音

高高低低的鐘乳石靜靜地目送小舟遠去

它們可沒有灌木叢那樣的好奇心

總要打聽外面的事情

它們扎根在這山里

比最忠誠的部下還要忠貞

也許，在它們的心底

再沒有更值得守望的東西

也許是沉寂得太久

實在是對新鮮的事物缺少情趣

因而，哪怕是外面換了年歲

它們也不會張口問一問事情的起因

以及后續

更不會因為無聊而擾亂心緒

出了山洞

開始兩岸之間的空間并不很大

奇石林立，冷樹傲然生長

仿佛是曾經桀驁江湖的梟雄

隱于這隱秘的山水之間

抱著劍，從此不問世事

它們從前無根漂泊

如今扎根于此

與這大山作伴，不論朝夕

悄悄，我走過它們

那斑駁滄桑的表皮下

還泛著水汽蒸騰的潮濕

然而，我不能在它們面前

提起那段“腥風血雨”

就像我沉默地將目光收回去

他們也不可能給我任何示意

直到來到寬廣的水域

那份陰郁才漸漸散去

此時夕陽還為我留了一盞余暉

像是山上的巨石守望的眼

也有可能是那不愿消逝的裊裊炊煙

伴著飯菜的香氣

呼喚著晚歸的人回家吃飯

順著水流從山后繞到山前

兩岸的房屋讓人有柳暗花明之感

岸邊的柳樹掖了下秀發

桃花像恪守規矩的長輩一般調整了衣衫

有晚風拂過它們的衣擺

它們卻不失體統

仍微笑以待

總之，這又是新的節氣到來

總不能讓人空待

而那嘩啦啦的河水

也在默默地滋養岸上的嫩芽

因為它總是要流逝的

不如多留些溫存

給那些剛破土的小草小花

待得明年經過

又能看到滿岸的風華

小舟在渡口停下

我遇見了曾經的遠方的家

曾經的阡陌已然更改

換作錯落有致的園林和花海

我順著林中的小路向前走

推動了一扇古樸的籬笆

籬笆內的院落有新燒的菜香，有酒有茶

我被熟悉的人們拉入席位，坐定

觸目所及都是想念的味道

我想掐一下自己

證實一下

免得又是大夢一場

圖惹人神傷

正當我深陷甜蜜、困惑

一聲笛響，船已靠岸

人們紛紛背起行李上山

果然

初春新雨，我原與友人約好一同游山

雖有不舍

但又滿心暢快

料想青山見我應如是

我與青山之約

掐指算來

也應有好幾年了吧

每每想要從鋼筋水泥的都市抽離

回歸山川田野

卻總是耽擱

此去，正是赴那闊別太久的約定

上岸登山

有群鳥飛離樹枝

嘰嘰喳喳，像是歡迎

又像是埋怨

而抬頭望去

大山仍是那樣張開雙臂

寬容得似乎能包容所有

包括它自己的寂寥與委屈

于是我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

就像夢里山川相會那般心懷感激

聽閑來的山風也好

與潺潺的溪流低語也罷

你既不遠萬里入我夢

我必與爾同銷萬古愁

作者簡介：

谷玥，臨沂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