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絮語

回憶起在長沙的日子，總不免想起轉角的街頭藝人、飄香四溢的臭豆腐攤、火熱的長沙方言……但在我看來，最能代表長沙的，當是盡顯瀟湘才學的岳麓書院。

岳麓書院有著古老久遠的文化脈絡，書院坐落于岳麓山腳，一磚一瓦都在訴說歷史的故事。依稀記得夏日的午后，我們來到岳麓書院的門前，想一睹這個風景名勝的獨特風采。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書院的大門，據說這個大門“采用南方將軍門式結構，建于十二級臺階之上，五間硬山，出三山屏墻，前立方形柱一對，白墻青瓦，置琉璃溝頭滴水及空花屋脊，枋梁繪游龍戲太極，間雜卷草云紋，整體風格威儀大方”，很是壯觀。抬頭看到的“岳麓書院”門額，更出自宋真宗筆跡。大門兩旁寫著“惟楚有才，于斯為盛”。看罷，更覺得岳麓書院出挑了起來，愈發煥發生氣了。僅僅是大門的景致，就足以令我對眼前的這座古老書院肅然起敬，更別提它源遠流長的理學文脈了。

岳麓書院本為歷史上的四大書院之一，是在僧人辦學的基礎上由官府出資興建的，朱熹、張栻等宋代理學家都曾在這里講學。走進大門，我們看到的講堂，正是理學家與學生激烈討論的教學場所。講堂的屋檐前懸置著民國時“實事求是”的牌匾，中央更懸掛刻有“學達性天”與“道南正脈”的鎏金木匾，分別是清代康熙與乾隆御賜。千年岳麓之于中國理學發展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岳麓書院自有一份獨特的寧靜境界，這是那些同樣人流涌動的景點不曾葆有的氣質。走過這一座座講學的講堂，書院栽種的園林植物給人一種心靈的撫慰與平靜。許多屋檐上爬滿了青綠色的藤蔓，那一條條藤蔓纏繞著垂落下來，自有“萬條垂下綠絲絳”的風韻，仿佛為這座古老的書院特意留了一份春日的生機。沿著長廊走進講堂周邊祭祀的房間，便見一幅 古代理學家的畫像懸掛在房間的墻壁之上。畫像里的人慈眉善目，雙袖合于胸前，自然透露出一種學者的怡然神態，仿佛早已將宇宙的經緯熟稔于心，將萬物的演變參徹悟透。這樣的畫像讓人感到，即便未曾見過先生真容，就這一份閑定自若的學術氣質與儒學風范，也是得拜一拜才好的。

走出這接連在一起的各色建筑，感嘆于岳麓書院中“亭亭如蓋”。樹木上的枝葉接連交疊，天然的蔭蔽下，即便是夏日酷暑，也能感受到非同尋常的清涼。書院內也有清泉池水、潺潺溪流。泉水與夏日的蟬鳴相互應答，倒顯得書院里更為清凈，直教年長者不忍高聲喧嘩，孩童也敬畏得不再追逐打鬧，細細觀賞書院的景致。大概岳麓書院就是擁有這樣一種使人平靜下來的力量，也許不是那壯觀宏偉的講堂，也許不是香火熱鬧的文廟或者祠堂，甚至也并非那座令人神往的藏書閣，而是攀在屋檐上的綠色藤蔓，是池邊涌出來的泉水，是回響在林間的蟬鳴。仿佛如此境界之下，我們會看到這樣的情景，講堂里會響起似有若無的講學之聲，行徑間總能聽見學子們的論辯爭鳴。而那投射在房門的樹影，也仿佛是一個學子手不釋卷，正快步走向講堂找理學家們討教。身處這樣的情景之下，誰又愿意打破這份岳麓書院獨來的書卷之氣呢？

岳麓書院之靜，絕非靜在毫無聲響的肅穆之下，也不是在歷史的陳舊當中，而是在書院葆有的文化氛圍當中。這并不是簡單地將這些夏日景致組合在一起就能復刻出來的書院境界，而是園林之景與岳麓書院文化緊密融合的獨特畫卷。在這樣的寧靜之中，我們仿佛窺見了岳麓書院獨特的文脈。或許數年以后，我未必記得岳麓書院中各類建筑的專有名詞，甚至也難以描摹出它宏偉壯觀的景象，但這一份延綿不斷的書院景致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歷久彌新，尤其隨著求學經歷的豐富與生活閱歷的增加，這一份不被凡俗所浸染的寧靜只會更加深遠。

最能體現岳麓之學的并非它的聲名在外，而在于它從內而外的治學傳統。當時以游客的身份游覽時，只覺得岳麓書院似乎比一般景點多出了一個藏書之地。后來，在閱讀岳麓的諸多資料時才了解到，岳麓書院的古建筑群分為教學、藏書、祭祀、園林、紀念五大建筑格局。走到書院中部時，御書閣便赫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藏書閣事實上是書院中常有的建筑，書院藏書的傳統由來已久，但岳麓書院之御書閣恢宏大氣，當是書院內最為氣派與突出的一棟建筑樓閣。相較于一般書院的藏書閣，岳麓書院的御書閣更有一種包攬世間真理的龐大氣象。御書閣前栽種著的兩棵金桂樹隨風搖曳，據說有蟾宮折桂之意，樹枝的葉子上顯露出陽光的斑駁。閣樓屋檐朝外，檐線飄逸流暢，仿佛閣樓保存的書籍有一瀉千里、聲名遠播之勢。御書閣在書院格局中尤為奪目，白色的窗戶中仿佛能看到壘起的藏書。如此氣派又典雅的建筑，自然令人產生一種向往之情，大概這就是岳麓書院所特有的一種文化吸引力。

我常常想，岳麓書院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到底是怎樣的原因讓一座古老的書院仍然能夠生氣勃勃，不減當年學術論辯的熱鬧風采？我想，這一定是岳麓書院弦歌不輟、以不變應萬變的穩中求進造就的。岳麓書院一直堅守著講學、辦學、治學的辦立初心，從歷史到今天，岳麓書院招收了千千萬萬有志于研究的學生。從民國時的楊昌濟、范源濂，到今天的青年學生，他們都曾在岳麓的蔭庇下推動中國學術的發展，這就是不變。而岳麓以外滄海桑田，改朝換代，山川巨變，甚至學術的源流也在不斷的演化中發生變化，但這些都沒有改變岳麓辦學治學的初心，正是在這些變化當中，岳麓書院維護著一方潛心治學的凈土，并在這凈土之上，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新鮮的血液，推動著學術滾滾向前發展。

我站在岳麓書院的門前不愿離開。在回來的路上不斷回味著那里的樹木與泉水，我們未曾得見當年書院中同儕共濟、唇槍舌劍的學術爭鳴盛況，但在書院寧靜的氛圍當中，自己也仿佛飲下了一杯甘甜的茶水，求回了一份讀書求學的初心。

作者簡介：

單曉孜，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