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擁，墨西哥人直面悲劇

吳佳禧

2021年11月2日，墨西哥城民眾慶祝亡靈節

墨西哥南部的格雷羅州向來治安不好，但誰都沒想到，在離墨西哥傳統的亡靈節還有四周時，一個地廣人稀的市鎮，遭到了“龍舌蘭”毒梟集團的血洗。

外人更難相信，墨西哥總統奧夫拉多爾當政期間，全國被殺的市長已有18人。但身處毒梟橫行之國，墨西哥人只嘆生死無常。埋葬死者時，人們將挖掘機帶到墓地，開挖墳墓。亡靈節期間，還會有死者的親友來為之歌詠，歡迎逝者靈魂歸來。

圣米格爾—托托拉潘市，鄰近盛產罌粟的塞拉德雷格羅山脈，這也是它的悲劇來源。西部毒販團伙爭奪這個地區，第一大幫派“龍舌蘭”無惡不作，并且滲透進政界，替某些政客拉票助選，又在得不到足額回報時兵刃相向。

10月5日槍擊事件發生在市政廳內，市長孔拉多·門多薩當場死亡。其父胡安·門多薩（前市長）則在襲擊前于家中遇害。

事發時，通往市政廳的一條高速公路，被“龍舌蘭”團伙用大型車輛短暫封鎖，以防安全部隊進入該市救援。

據報道，當地另一黑惡勢力幫派“米卻肯”販毒集團的頭目胡爾塔多表示，他也是本次瘋狂“復仇”的目標之一。他原計劃參與當天市政廳的會議，但他尚未從防彈汽車下來時，暴徒就對市政廳開槍了，于是他僥幸逃脫。

而現任市長、前市長、市長的姐夫、市公安局局長、墨西哥總統顧問、衛生管轄區行政長官，以及多名政府要員，總共20條人命，均不幸罹難。

追蹤原委，早年“龍舌蘭”集團曾與前市長（現任市長的父親）合作，支持和幫助其順利上臺，條件則是其必須以市政府的力量保護該黑惡勢力的利益。然而，胡安·門多薩上臺后與“龍舌蘭”的嫌隙擴大。毒梟集團認為市政府背信棄義，二者矛盾激化。

2018年，“龍舌蘭”因頭目雷貝爾被暗殺，且遭到其對手米卻肯家族與市政府的聯手打擊，日漸式微。但所謂困獸猶斗，該毒梟集團終究還是來了個“魚死網破”式大反擊。

在墨西哥，政府官員被殺害的事件并不罕見。僅在2018年，就有至少30名市長、前市長和市長候選人遇刺。政府公職人員受威脅，更是家常便飯。

死亡，在墨西哥文化中，并非純然哀事。

16世紀的特大瘟疫，讓強盛一時的阿茲特克帝國在幾年內死去近八成人口；新冠疫情籠罩下的墨西哥，2021年也有14萬多人伴隨新冠去世。

見多不怪，墨西哥人以淡然超脫的心態看待死亡，主張向前看。

“不準悲傷，也不準穿黑色服飾。”電影《愛與冰激凌》中，女主角的母親希望在自己死后，親友都能穿她最喜歡的焦橙色服裝出席追悼會，并且邀請一支搖滾樂團，圍繞著焦橙色棺木現場演奏。這并非一部墨西哥電影，卻襲得了墨西哥人面對生死的達觀。

在墨西哥，以狂歡的方式祭奠逝者并非稀奇事。于當地人而言，死亡是一段新旅途的開端，而遠非生命的終結。生者與死者的連結，憑借深深的愛得以維系。死亡并不凄涼蕭條，只要仍然被牽掛和惦念，逝者到達亡靈世界后，依然能燦爛精彩地生活。

墨西哥的亡靈節是在每年的11月1日和2日，第一天是幼靈節，第二天是成靈節，分別悼念幼年和成年的亡靈。

第二天是重點，墨西哥各地都會舉行盛大的慶典。人們鮮少流露悲傷，更不會晝吟宵哭，反而是舉辦派對、盡情歡樂，期望與亡故親友的靈魂“重聚”。

祭壇周圍，通常會鋪滿萬壽菊花瓣，也堆滿玉米羹、巧克力、梅斯卡爾酒，還會供上帶有各色花紋點綴的糖制頭骨、頭顱形狀的亡靈面包、紙扎骷髏人偶、頭骨形狀的棉花糖和油酥點心等等。蠟燭閃著點點火光以超度靈魂，盛有柯巴脂的香爐用作凈化空氣并驅趕惡靈。屋子內外掛著帶有骷髏圖案的彩色剪紙，營造出美滿和溫馨的氛圍，以迎接和招待“回家”的亡靈。

電影《愛與冰激凌》劇照

2022年10月5日，墨西哥圣米格爾托托拉潘市，市政廳發生槍擊事件

在墨西哥，政府官員被殺害的事件并不罕見。

墨西哥人相信，只有善待亡靈，讓他們在這個節日肆意歡樂，才能獲得他們對世人的保佑。而萬壽菊綻放著明艷的橙黃色、散發著濃郁的花香，讓靈魂能夠循著花瓣的指引，回到祭壇和家庭，回到他們曾經活著的世界，去享受短暫的歡愉時刻。

在亡靈節期間，墨西哥的紙制品充滿了奇思妙想。比如，帶著詭異笑容的骷髏、展現黑色幽默的人偶、戴著花哨帽子的女人、長著鷹嘴的小骨人和形狀特別的奇異生物等等—若這樣的紙扎出現在亞洲國家的街頭，可能會使行人瞠目結舌并斥責為“晦氣”“不吉利”。

亡靈節期間，你能在小鎮中欣賞夢幻絢麗的燈光秀，享受街邊樂隊的縱情演奏，采購商販攤位上色彩斑斕的特色物品；你也能走在湖邊參與迷人浪漫的燭光漫步，站在人頭攢動的舞臺下為精彩的戲劇喝彩，躺在公園草坪上沉醉于大型璀璨的煙花表演，更能隨時加入游行成為歡歌載舞的一分子。

是的，譬如墨西哥城的亡靈節大游行，隊伍長達四英里，從一個郁郁蔥蔥的老區開始，沿著墨西哥城的改革大道蜿蜒前行，最后在該城市的憲法廣場結束。游行的其中一個主題是“逝者仍生”，意在紀念從哥倫布之前的時代到現在的墨西哥歷史。游行中還會有“骷髏狂歡”環節：人們用顏料把面部化妝成花樣繁多的骷髏樣式，或者戴上繪有彩色花紋的骷髏面具，身穿各色的奇異服裝，沿街跳舞、彈奏樂器、放聲歌唱。

盡管國內紛亂、世事沉重，但墨西哥人的血液里，流淌著樂觀豁達的精神。疫情前的《2019年全球幸福報告》顯示，在上榜的156個國家和地區中，墨西哥的幸福指數排名第23位，是拉丁美洲第二幸福的國家，僅次于哥斯達黎加。此后，由于受到疫情沖擊，墨西哥的幸福指數名次有所波動，但均位居全球前50。

墨西哥人的幸福感和滿足感，與其勇敢強悍的民族特性密不可分。他們從容地適應逆境和面對困難，并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既堅強又柔軟。該國外交官卡洛斯·希拉爾特曾表示：我當然會為我逝去的父親感到憂傷，但我盡量去回想那些和他一起共度的最好年華，記住美好的一面；雖然他已不在人世，但這些記憶會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定格的美好不因悲傷而停止或淡去，卻因時刻念記而神圣永存，并與人們一同走向新生。這就如那一抹鮮活的焦橙色，充滿著對生命與活力的期待，也訴說著真摯而熱烈的愛。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