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他的學生不容易

半根絲

1978年，我考進武漢大學中文系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隋唐文學。班上九個學生，八位導師。導師們都和藹可親，吳林伯先生也一樣。但，上吳先生的課，還是緊張。因為先生不茍言笑，要求又嚴。

有次，吳先生突然問：“《典論·論文》是誰寫的？”這也算問題？埋了雷吧？結果，大家都不回答。“這也不知道？”先生顯然生氣了。班長扛不住，答：“曹丕吧？”“曹丕就曹丕，吧什么？”我們班長好歹是參加了抗美援越的，頓時臉紅脖子粗。全班都低著頭，忍住不笑。

“《文賦》呢？”先生又問。

“陸機。”這回班長不敢再說“吧”了。

“哪個朝代的？”

“晉。”

“西晉還是東晉？”

見鬼！西晉總共才多少年？用得著分那么細嗎？后來想想也是，陸機可沒活到東晉。從此，我們不敢說漢、晉、宋，得說西漢東漢、西晉東晉、北宋南宋。

什么叫“一絲不茍”？這就是。盡管西晉那根絲，只有半個世紀。

坐飛機

課堂上也有高興的事。某天，吳先生進來就宣布，他老人家要去參加學術會議，坐飛機去。全班鼓掌。先生又說：“我要在飛機上大聲朗誦《文心雕龍》。”那時我們都沒坐過飛機，也不知道飛機上不能大聲說話，又都鼓掌。

這事擱在今天，當然不算什么。但那是20世紀70年代末，坐飛機參加學術會議可是相當了不起的事。何況吳林伯先生也不是貪圖享受之人。老人家一輩子吃食堂，茹素。每次上完課，就提著飯籃和我們一起穿過操場，到對面小山包上的教工食堂去買飯，然后回家與師母共用。先生沒有任何嗜好和娛樂，畢生精力都獻給了《文心雕龍》的研究，這份感情我覺得應該尊重。

小板凳

轉眼就要畢業了，得作論文。我的論文選題，是《〈文心雕龍〉美學思想論稿》。吳林伯先生便成為我的指導教師。

“《文心雕龍》五十篇，背下來！”先生吩咐。我的媽呀，這怎么做得到？做他老人家的學生，真不容易。好在，特別重要的是，我能背。

做完這功課，便是讀書。那時住房條件很差，給我的待遇，是在先生的書桌旁放一張方凳，算是小書桌，然后坐在小板凳上讀書。書，主要是兩本，一本是范文瀾先生的《〈文心雕龍〉注》，一本是吳林伯先生自己的《〈文心雕龍〉義疏》。那時《〈文心雕龍〉義疏》還沒有出版，只有油印本和手稿。但先生準許我讀，準許我用。直到先生認為過關，才讓我回到宿舍寫論文。

后來，《〈文心雕龍〉義疏》由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吳林伯先生的其他論文，則由崇文書局結集出版。我想，這也許是對先生最好的紀念。

（摘自微信公眾號“易中天”）

【素材運用】經師易得，人師難求。易中天的老師吳林伯先生之所以能讓學生想起“半根絲”“坐飛機”“小板凳”的事情，是因為他嚴謹、嚴肅、嚴格地對待教學，更因為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春風化雨般感染自己的學生。學者情懷，師者風范，做他的學生不容易，做他的學生三生有幸。

【速用名言】

1.師者也，教之以事而喻諸德也。——《禮記》

2.先生不應該專教書，他的責任是教人做人；學生不應該專讀書，他的責任是學習人生之道。——近代教育家 陶行知

【適用話題】師生關系；人生成長；求學治學

（特約教師 郭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