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陌生人
窗戶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歡慶聲,我咬著牙刷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探頭往外看,原來是公司廣場上正在播放慶祝視頻,然而清晨的路上只有步履匆匆趕去上班的員工,根本沒有任何人駐足慶祝人類定居地二星的第50個年頭。
我縮回腦袋,把窗戶關上,繼續刷牙洗臉。
兩口吃完一管豆乳味的合成軟膠后,我站在自己的衣柜前面端詳著里面僅有的三套呼吸服。
一套是藍色的連體呼吸服,頭罩和手套部分較為精細,整體比較厚重,明顯能儲存更多氧氣,這件呼吸服的胸口有一個大大的西奧公司的logo,顯然是公司發的工裝;另外一套也是連體呼吸服,它有著白色的廉價涂裝,比前一套輕便多了,能儲存的氧氣也較少;最后一套只有呼吸面罩和安裝在背帶上的氧氣瓶,相當簡陋,只適合應急或下樓倒垃圾。
我的常識告訴我這三套呼吸服構成了我全部財產的50%,且每月都會持續消耗我工資的30%,好在西奧公司提供的宿舍的租金相當低廉,這樣我每個月才能省出錢來買酒喝。
我取下那套至少有15公斤重的藍色連體呼吸服,笨拙地把自己塞進去。
輕柔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呼吸服已封閉,當前氧氣量:92%,預計可使用時間:11小時?!?/p>
看來我今天下班的時候得給呼吸服充個氧了。
我一邊思索著今天的日程,一邊收拾自己的工具箱。
猶豫了下,我還是從柜子里拿出一瓶200ml的瓶裝酒,把它也扔進了工具箱里——畢竟在出外勤的時候并不會有人檢查我有沒有在工作時間喝酒,我沒有理由不放松下。
出門前,我不忘關掉室內的氧氣供應。
智能家居提醒:“室內空調將關閉,氧氣將在5分鐘內耗盡,請確保您已穿上呼吸服?!?/p>
我再按了一次關閉鍵以確認關閉空調的這個動作。
“室內空調已關閉。”
我走出房門,穿過走廊和樓梯走到樓下,在車棚里找自己的那輛自行車。
車棚里另外一位同樣穿著一身藍色連體呼吸服的同事看見我,隨口寒暄道:“小萊,你從醫院回來了呀?!?/p>
他的聲音透過面罩上的話筒傳出傳進變得空泛失真,我瞇眼打量了他兩下,無論如何都沒能從記憶里翻出這個人的臉來,估計他是最近幾個月才新入職的同事。
我含糊地點點頭說:“是啊?!?/p>
“回來就好?!蹦侨藝@了兩聲氣,把他的自行車挪到車道上,“還是得多攢些錢啊,不然什么時候在醫院里躺著躺著就斷氧了?!?/p>
我沒說話,目送這個同事晃悠悠地騎走,然后才騎上自己那輛落了不少灰的自行車,緩慢地向地鐵站前進。
就在我的呼吸漸漸因為負重騎行而變得沉重急促時,呼吸服內的內置氧氣檢測系統提醒道:“您當前的耗氧量較高,氧氣可能會提前用盡。當前氧氣量:88%,預計可使用時間:10.5小時?!?/p>
我呼吸一滯,放緩了動作,按照三長一段的呼吸法慢慢地騎到了地鐵口。
我在地鐵站等了幾分鐘,八點半的地鐵準時到站,我跳上通往西城區的地鐵。
地鐵里已經做了許多上班族,他們也全都穿著連體呼吸服,他們的呼吸服大多是白色的,因為白色是最便宜的涂裝。我因為身上與眾不同的顏色而吸引了幾束目光,但他們在看到我胸前的公司logo后就無聊地收回了視線。
我找了個沒什么人的角落坐下來,閉上眼睛,把工具箱抱在懷里,準備再睡20分鐘。
兩站后,地鐵里的人多了一些。我感覺到有個人在我身邊坐下,就閉著眼睛往另一側挪了兩厘米。
我邊上那人沉默了幾秒,然后簡短明了地喊出我的名字:“小萊?!?/p>
我睜開眼睛看向那人,視網膜立刻被一張唯有神才能造出的面孔占據。
那是一張極其美麗的臉,像玻璃一樣干凈冰冷。她有著鎂白色的皮膚和墨水一樣深沉的頭發,她的臉頰飽滿,下顎堅毅,眼睛像在水里燃燒的納一樣明亮。
一種陌生的感覺熟悉地在我空蕩蕩的胸腔里盤旋上升,近乎于顫栗,這讓我確信我之前確實是認識她的——但她到底是誰?我到底是怎么認識她的?
第二章 5008室
這個陌生人皺眉看著我,像在看一幅被濺上污點的張貼畫,她問:“你還記得我們約好今天見面這件事,對吧?”
我應該說我在三周前喝醉酒走在路上,被一輛車撞倒在地,之后我在醫院里一直躺到昨天才出院,還倒霉地患上了逆行性失憶癥,完全不記得被撞前三個月的事情了,因此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有過什么約定。非常抱歉,不過既然你認識我,那你應該也早就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爛攤子了。
我應該這么說,但是我說不出口。
我費勁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后只是磕磕絆絆地告訴她:“抱歉,我不太記得了,我最近有點……有點事情?!?/p>
她的眉毛鎖得更緊了,“你又喝了太多酒?”
這不是事實,但事實與之相差不遠。我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用手臂遮住了抱在懷里的工具箱。
她拉緊嘴角,深吸了口氣,問:“你應該記得今天上午要做什么吧?”
我不是很確定地說:“呃,我九點要去拜訪客戶?!?/p>
“很好?!彼f出口的這兩個字聽上去像是“至少你還知道你在做什么?!?/p>
我不明白為什么她之前還說我今天跟她有約,現在又因為我會照常去拜訪客戶而松了口氣,難道我今天早上要去拜訪的那位客戶是她的家人?我回憶起客戶登記的維修信息,那上面只說“呼吸服故障需要維修”,并沒有提供其他的信息。
陌生人不容置疑的話語打斷了我四處漫游的思緒:“需要我提醒你我們要去哪里嗎?”
“安平小區1號樓。”我不由自主地回答。
她點點頭,垂頭在自己左手小臂上的觸摸屏上敲打。
我雙眼無神地目視前方,看著地鐵黑色的窗戶上自己跟她的倒影,看上去就像兩個挨在一起的藍色罐子和白色罐子。
我清了清喉嚨,試探地問身側的白色罐子:“你等下也要去安平小區嗎?”
她抬起頭盯著我,意有所指般地說:“當然了?!?/p>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疑心自己是不是卷入了什么不該卷入的事情里。
我原以為三個月之前的我跟現在的我沒什么分別,跟三個月之后的我也不會有什么分別,但我在地鐵上遇到的這個人是個我從來沒有料到的變數,我被撞之前的三個月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難道我終于因為沒錢買酒所以開始干走私了?
在胡思亂想中,地鐵很快就到站了,我緊張地跟在這么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人身側面,跟她一起走出地鐵站,一路走到安平小區。
安平小區雖說是小區,實際上根本沒有圍墻,只是幾棟樓的聚合體罷了。
我跟她一起搭上一號樓的電梯,電梯里釘著陳舊的木板和廣告海報,廣告上推銷的正是西奧公司的產品。
這件呼吸服的面罩上有一個像防毒面具一樣過濾嘴,這種設計宣稱可以讓人在呼吸服內的氧氣被耗盡后直接抽取氧氣以供自己呼吸。但這其實只是個巧立名目的騙局,真相是過濾嘴根本沒有用,只是有部分氧氣會被儲存在笨重的呼吸面罩里而已。
我盯著海報上醒目的有關過濾嘴的廣告語和30%的溢價,確認電梯間里沒有監控攝像頭后我便把海報從電梯壁上撕了下來,卷了卷塞進口袋里。
跟我同行的那人偏過頭看我,用眼神詢問我此舉為何,我簡單地解釋說:“這個廣告是虛假宣傳。”
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在乎?!?/p>
不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當作西奧公司的走狗了,我嗆聲反問道:“為什么?因為我為西奧公司工作?”
我準備好了接下來要進行的言語對抗,但對方看上去心事重重,并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電梯搖搖晃晃地升到了5樓,“?!钡囊宦?,電梯門吱呀呀地打開,外面是昏暗的走廊,只有從盡頭的小窗那邊照進來的日光能稍微照亮通道。
地鐵上的陌生人讓我先走,我只好一扇門一扇門地摸到5008室前面。
站在乏善可陳的鐵門前,我按響門鈴,門很快就被打開了,后面站著兩個穿著全套呼吸服的年輕成年男子。
難道他們這是正準備出門嗎?
我遲疑地開口問道:“這里是5008室對吧?有人預約了西奧公司的上門維修?”
這兩個人古怪地對視一眼,默默望向我的身后。
我脊背上的汗毛瞬間聳立,我扭頭看向我背后的那個人,她平靜的臉上沒有泄漏任何信息。
“請進吧?!彼f。
第三章 對峙
我一走進5008室,立刻發現里面還有一個年輕女人,接著我就被收走了手上的工具箱。考慮到對方人多勢眾,我完全沒有反抗。
房間里沒有開空調,因此自然也沒有供氧。我快速地環視了一圈四周,這里沒有太多生活的痕跡,到處都是灰塵,墻壁因為受潮而剝落,前任屋主收拾東西離開時留下的混亂還歷歷在目。
地鐵上的那個人在餐桌邊上拉開一把椅子讓我坐下,我探頭看了眼那張椅子,上面也全是灰塵。
我苦笑著問:“我能站著嗎?”
“坐下?!钡罔F上的陌生人重復道,語氣暗示著她不會重復第二遍。
我老實坐下,她隔著一張桌子站在我的對面,房間里的另外則三人分散地站在四周。
我把手指搭在腿部外側的口袋上,無助地拉著呼吸服上的尼龍布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沒忍住問。
“過去的四個月里發生了什么?”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的神色越發嚴肅,幾乎是質問道:“你是誰?”
我吞咽了下,“我是萊爾,西奧公司的一個維修工?!?/p>
她的目光刺向我:“如果你真是萊爾的話,你怎么會不認識我們?”
我舉起手來,投降般地解釋道:“我失憶了!三周前我被車撞了,直到昨天才出院,醫生說我丟失了被撞前三個月的記憶。你一定是在那三個月里認識的我,我現在對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之前給我開門的兩個男人中個子較高的那個問我:“你的醫保賬號和密碼是多少?”
另外一個個子較矮的人喊道:“老白,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
被稱作“老白”的人聳了聳肩,從一旁拿起一個平板,“確認一下也無妨?!?/p>
我對面的那人朝我揚了揚下巴,指示道:“把你的賬號和密碼告訴老白。”
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照做。
“喂,小萊?!狈块g里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那個女人喊我的名字,她的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臉上有一種溫和的神情,“你會怎么形容秦燃的眼睛?”
我的呼吸紊亂了一瞬間,看向染了頭發的那個人問:“誰是秦燃?”
秦燃喝道:“阿月!”
我重新望向桌子對面的那個人,看來她就是秦燃了,而染發的那位則是阿月。
秦燃拉平嘴角,問阿月:“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
阿月笑瞇瞇地說:“問問看就知道了。說吧,小萊。”
我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干巴巴地說:“像燃燒的納塊或是鎂條?!?/p>
由于面罩玻璃反光的緣故我看不清秦燃的神色,阿月則笑了:“是萊爾沒錯。”
“車禍和失憶癥的事也確有記錄?!崩习装杨^從屏幕上抬起來,他把平板夾在手臂下面,“血型、指紋、骨齡跟之前的資料也對得上,數據沒有被篡改的痕跡?!?/p>
我驚奇地看著他,“這你也能直接從醫療系統里面看到?”
老白輕描淡寫地說:“用了一點小手段?!?/p>
“咱們這樣就能確定了?”
秦燃沉吟片刻后對阿月說:“準備驗血。”
我吃驚地看著阿月熟練地從腳邊的超大皮包里取出了取血器和驗血設備,老白跟另外一個男人走過來按住我的肩膀和手臂,我只好自覺封鎖左手腕部的阻隔閥,切斷左手與整個呼吸服的聯系,讓阿月脫下我的左邊手套后在手指上取血。
片刻過后,阿月對比完了剛才從我身上取出的血液和另外一個樣本之間的相似度,她開朗地說:“確實是萊爾沒錯?!?/p>
“你們怎么會有我的血液樣本?”我問道,但心里也猜到估計是自己之前主動提供給他們的。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秦燃抱著手臂對其他人說說:“萊爾的身份暫時確認無誤,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p>
她的目光轉向我,“你已經知道了,我是秦燃?!?/p>
阿月笑道:“我是何梓月,大家都叫我阿月?!?/p>
老白朝我點點頭,“白禮方。”
最后一人大大咧咧地說:“我是費澄?!?/p>
我小心地打量著這四人,先問出了一個比較安全的問題:“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費澄咳嗽了一聲,說:“你之前在戒酒中心認識了我們的另外一個朋友,是他把你介紹給我們的?!?/p>
想到我裝在工具箱里的那瓶酒,我不是很相信地問:“我去戒酒了?成功了嗎?”
“完全沒有!”何梓月大笑著說:“你跟魯渤剛進戒酒中心的當天晚上就一起翻墻出去喝酒了,第二天早上還是我接到電話去給你們付的酒錢?!?/p>
“我把錢還你了嗎?”
何梓月擺擺手,不說究竟是還了還是沒還。
我又問:“魯渤……他怎么沒在這里?”
“他有些事情?!鼻厝疾逶挼?,我很清楚這是一個叫我不要多問的說辭。
“好吧,”我說,問題兜了一圈終究還是要落到重點上的,“所以你們今天把我引到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沒有忘記這個地址是公司分派給我的維修任務的客戶地址,不論我失憶與否,秦燃四人拿這個當幌子跟我約好在此處見面,絕對不可能只是為了朋友聚聚而已。
秦燃跟白禮方對視一眼,不知交流了什么彼此心知肚明的信息,然后她對我說:“我們需要你幫個忙。”
第四章 計劃
費澄從他背后的柜子里提出一個呼吸服臨時儲存箱,把它放到我面前的桌上,箱子里面裝的是一件普通的舊呼吸服。
“我們需要你把這件呼吸服帶到西奧公司內部的品質倉里。”費澄說。
有些客戶的呼吸服損壞過于嚴重,只能返廠維修,這些呼吸服就會由像我這樣的外勤維修工帶回去放到品質倉里,排隊等待維修,同時我會從品質倉中已經修好的呼吸服里拿出一套送還給客戶。
不過,費澄他們不可能只是想要我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事情這么簡單。
我抬眼問他:“這件呼吸服里有什么?”
費澄用眼神向白禮方詢問,白禮方替他回答道:“里面有一個信號發射裝置。”
我捏緊了手指,問他:“發射什么信號?”
白禮方冷靜地說:“一種可以幫助我們癱瘓西奧公司內部監控和安保系統的病毒信號?!?/p>
我倒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群人,“你們要闖進西奧公司?你們要做什么?”
那四人之間又進行了一小會兒的隱晦交流,秦燃對我發表他們的共同意見:“我們可以再花上兩個月的時間向你解釋清楚,但是今天沒有這個時間了,別忘了你還要去下一家客戶那里?!?/p>
“你們什么都不愿意讓我知道。”我的嘴唇抿成一條扭曲的線,“而且就算我這么做了,信號被屏蔽后公司也很快就會發現的。”
秦燃不為所動地說:“這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幫我們把這件呼吸服帶進去就行了?!?/p>
“‘只要’?”我諷刺地問:“你知道這一步有多大的風險嗎?之前的我真的就這么答應你們了?”
“我們進去后會把這件呼吸服處理掉的,沒有人會知道你做了什么?!鼻厝祭溲劭粗遥耙约笆堑?,之前的你真的就這么答應了?!?/p>
被秦燃用這種眼神看著真是一種折磨,我突然嫉妒起四個月前的那個自己,就像嫉妒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在各方面都更優秀的孿生子。
何梓月看了眼時間,催促道:“小萊該走了,再耽擱下去的話就有點可疑了?!?/p>
費澄指著袋子里那件被做了手腳的呼吸服,直截了當地問:“那這件呼吸服怎么辦?”
其他人看向白禮方,他似乎是想揉自己的額角,卻只碰上了鋼化玻璃。
白禮方收回手,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們會想到辦法的。”
我苦中作樂地猜想,學會這種嘆氣方式也許是加入他們這個神秘的小組織的一個必備條件。
見其他人似乎沒有話要說了,我奇怪地問:“等等,你們打算就這么讓我走了嗎?”
何梓月撲哧一笑,“不然呢?你想要我們綁架你嗎?”
“只是……你們不擔心我把這件事說出去嗎?”
秦燃瞥了我一眼,“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而且就算你能找到西奧公司的高層、他們也相信了你說的話,你也沒辦法把自己摘出去,你可算是我們的共犯。我不認為西奧公司有證人保護計劃,你覺得呢?”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心里知道秦燃說得沒錯。西奧公司作為地二星上唯一的寡頭壟斷公司,他們對員工——或是任何人,都不寬容,而我也完全算不上是“干凈”。
我在嘴唇前面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我不會說出去的。”
“很好?!鼻厝颊f,語氣跟她在地鐵上對我說的這句話的時候一模一樣,意味著“不算很好”。
我暗中揣摩也許“很好”已經因為被秦燃說過太多次,所以甚至連語氣和表情都可以直接復制粘貼。
就在我暗中挖苦秦燃的時候,費澄已經打開了我背后的門。
我謹慎地站起來,提起被放在門口角落處的工具箱,心虛地不斷扭頭去看其他人,他們并沒有要阻止我的意思。
“好吧,那我走了。”我嘴上嘟嘟囔囔地說:“希望下次見到你們不是在社會新聞上?!?/p>
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劃過秦燃的嘴角,像彗星短暫地劃過黃昏的天際。我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能逗笑秦燃。
“我們盡量?!彼唵蔚卣f,下巴微微抬起,唇邊微弱的笑容隱約顯得倨傲。
我走出5008室,機械地搭乘電梯走到樓下,但卻沒有繼續往外走,而是撓了撓頭,打開了工具箱。
“我得喝點兒?!蔽乙贿叴蜷_工具箱一邊自言自語道,工具箱的蓋子開啟后,我卻發現我放進去的那瓶劣質人造酒不知何時居然被替換成了一瓶牛奶,瓶身上寫著“早睡早起,健康生活”的廣告語。
我隔著厚重的手套留戀地摸了摸玻璃瓶身,咧嘴笑了。
我很羨慕曾經的自己能有這樣一群好朋友,我會想念他們的。
那時的我完全沒料想到,當天晚上我就會接到來自白禮方的電話。
第五章 保釋
白禮方的第一句話就叫我大吃一驚:“秦燃被拘留了?!?/p>
“怎么會?”
“說來話長?!卑锥Y方說:“我們需要你幫個忙。”
我緊張地笑了,“不會你們要我去保釋她出來吧?”
“正是?!?/p>
“你們自己怎么不去?”我焦慮地在房間路踱步,檢查窗戶是否有關緊,“為什么非要是我?”
“出于一些不太方便說的緣故,我們都不是很適合出面做這件事?!?/p>
我被氣笑了,“你們什么都不告訴我,卻想要我幫你們做事情?”
白禮方意味深長地說:“你本來是都知道的,只是我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跟你解釋清楚。就幫我們這個忙吧,小萊,我保證你不會有事,氧氣我之后會轉到你賬上?!?/p>
我在房間里轉了三圈后還是妥協了,“好吧,我會去的。是哪個治安所?保釋金要多少?”
白禮方說:“西岐街道治安所,保釋金需要60公斤氧氣。”
我皺起眉頭,安平小區就在西岐街道上,“她為什么會被拘留?你們跟她一起的,怎么沒事?”
白禮方沒回答,我又咂舌道:“60公斤氧氣,都夠一個人用三個月了。不過——你怎么知道我有這么多氧氣?”
60公斤氧氣對尋常人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如果不是之前酒駕撞到我的那個人還算有良心,留下了一筆不菲賠償金,我的存款也只有不到10公斤而已。
“抱歉,我之前查了下你的賬戶。”白禮方的聲音聽上去確實有點抱歉,雖然只有一點點。
“算了,沒關系,我該想到的?!蔽亦?。
白禮方在電話那頭催促道:“你可以現在就去嗎?越快越好?!?/p>
我大聲地對著電話嘆了口氣,“知道了,我這就出門?!?/p>
我掛斷電話,從衣柜里提出那件白色的普通呼吸服穿上。這件呼吸服比公司發的那件輕便了不少,氧氣就算充滿了也只夠用上6個小時,但這樣也夠用了。
最近的一班地鐵在40分鐘之后,肯定不能滿足白禮方“越快越好”的要求,我只好找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治安所。
車里,我肉疼地看著計費表向上飛漲,心道自己還是應該帶瓶酒出來在路上喝的,這樣至少不用清醒地看著自己卡里的余額數字飛速下降。
司機在西岐街道治安所前面停下,熟門熟路地問我:“要我在這里等你嗎?”
“返程打折嗎?”我問。
司機大笑兩聲,發現我不是在開玩笑之后立刻收攏了笑容,“不打折,我們這都是公司統一定價。”
我看了眼車身上西奧公司的標志,點點頭表示明白,“那不用了,你先走吧?!?/p>
出租車在我身后平滑地開走,我抬頭端詳治安所的標志,它其實是西奧公司標志的變體,底層圖形是一個星球。
在第一批人類流亡者到達地二星的時候,氧氣制造與供應就被西奧公司壟斷了,久而久之,西奧公司便統治了整個星球,從福利院到治安所,一切都是龐大的資本機器的下屬機構。
我埋頭走進治安所里,找到值班的窗口,對值班警員說出自己的來意。
“請你重復一遍名字?”
“秦燃。”我想了想,順著直覺肯定地說:“燃燒的燃?!?/p>
“到左邊的窗口繳納保釋金,一共60公斤氧氣,然后你就可以把人帶走了?!?/p>
我依言照辦,交完保釋金后,另一位辦事的值班警員把我領到拘留室,打開門喊秦燃出來。秦燃看到來的人是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們默默聽著警員照本宣科地念著:“注意接下來6個月不要觸犯法律法規,也不要做可以的事情,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銷案了?!?/p>
我在心里挖苦地想這對秦燃來說絕對是不可能的。
聽完警員的教訓,我跟秦燃一起走出西岐街道治安所的大門。
順著人行道往外走了幾十米后,我才問:“你這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被拘留了?還有白禮方他們怎么沒事?”
秦燃沉吟片刻,可能是覺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告訴我:“5008室原本是魯渤的,但他很久沒回去了。隔壁5007室的人是新搬來的,她一直以為5008室沒人住,今天聽見里面有動靜,就報了警。警察正好在你走后才來,我為了掩護其他人讓他們從陽臺逃走,就跟警察扭打起來,這樣才因為襲警被捕?!?/p>
“你為什么要……掩護其他人?他們不能見警察嗎?”話問出口我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們確實不能見警察,對吧?”
秦燃對著我在嘴唇前面豎起一根手指以示噤聲。
“那魯渤呢?”他其實也是被拘留了嗎?
“他兩個月后就能出來。”秦燃說。
我今天以來不知道多少次地又搖了搖頭,“我到底惹上了怎么樣的一個麻煩啊?!?/p>
秦燃抿唇,“我不會用‘麻煩’來形容我們。”
我本來是想開個玩笑,話說出口卻變成了嘲諷:“那你們是什么?跟寡頭公司做斗爭的民間正義力量?”
秦燃尖銳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幾乎可以穿透呼吸服刺痛我的皮膚,“我也不會這樣形容我們,但這樣說至少要更準確一點。”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怎么說?”
秦燃靠在墻上,臉龐隱沒在黑暗中。
沉默了一瞬后,她問我:“你知道西奧公司能夠統治地二星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壟斷了氧氣,對吧?”
“是啊?!蔽乙部可蠅Ρ?,把身影隱藏在暗處,半是嘲笑半是自嘲地問:“你終于準備把你們的宏偉計劃告訴我了嗎?”
秦燃對我的話置若未聞,說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情:“第一批人類流亡者踏上地二星的時候,他們發現這個星球上雖然沒有足夠的氧氣,但是特有的礦石在經過加工處理后卻可以產生氧氣,于是成立了一個公司來開采和制造氧氣,并讓最精英的人掌管公司,這就是西奧公司的由來。每個城市的西奧公司總部都是建立在氧石礦脈上的,他們用機器挖掘氧石,源源不斷地向市民提供氧氣。”
也許是酒精的匱乏導致了我的耐心的匱乏,我打斷她:“說點我不知道的?!?/p>
秦燃微微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我,濕潤的眼球反射著路燈的亮光。
“如果西奧公司并不是建立在氧石礦脈上的,而是建立在謊言上的呢?”
第六章 謊言
“你什么意思?”我問,手心開始冒汗。
秦燃輕聲說:“氧石跟水進行高溫反應后會產生氧氣、氫氣和其他物質,這些氣體和廢料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奧公司內,必須要運輸出去?!?/p>
“是啊。”我附和道,等待著秦燃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們觀察了兩年,西奧公司每月輸出的氫氣遠不到氧氣的十分之一,公司每個月發出的廢料運輸車里大部分也都是不相干的生產垃圾,而且公司內部生產相關的員工少得可憐,絕對不可能有足夠的人手去開采礦脈和操作機器?!彼湫Φ溃骸耙词俏鲓W公司奇跡般地改變了化學反應公式,要么,就是他們已經不再用傳統方法制造氧氣,而是發現了一種更便捷低廉的方法?!?/p>
這是個大膽的想法,我不禁想要知道更多。
我問道:“你們想要潛入西奧公司內部,就是為了證實你們的猜想?”
“不僅僅是證實這么簡單?!鼻厝急鹗直郏曇粼桨l輕了,“阿月研究地二星的原生植物很久了,她認為西奧公司利用的極有可能是地底深處的某種藻類,而氧石正是這種藻類的化石。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自己就可以利用這種藻類給自己供氧,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p>
我盯著漆黑的夜空,兩輪缺了角的月亮掛在不同方位,地上的燈光隱沒了星光,讓夜空中的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在同一片天空下,有的人在街頭講述秘密,有的人在打第二份工給孩子賺氧氣,有的人躺在高床上安枕無憂……在同一片天空下,人類已經囿于缺氧50年了。
“給我吧?!蔽页厝紨傞_手。
秦燃笑了,把一個精巧的機械組件從口袋里取出來放到我的手心里。
她問我:“你怎么知道信號發射器在我身上?”
我開玩笑道:“白禮方這么急著要我保釋你出來,我就猜你身上估計帶了什么不可見人的東西?!?/p>
我打量著手里這個不到巴掌大的組件,它的形狀跟呼吸服里的換氣閥很像。
我問:“這東西要怎么裝到呼吸服里去?隨便一件呼吸服都可以嗎?”
秦燃點點頭,“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它可以直接安裝到換氣閥的位置上,從掃描器生成的影像上來看兩者幾乎沒有差別?!?/p>
我掂量了下手里的信號發射器,它跟換氣閥連在重量上都相差無幾。
“你們會在什么時候行動?”
秦燃猶豫了下,還是說:“具體行動時間我不能告訴你,但你最好明天就把信號發射器送到品質倉里?!?/p>
我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被秦燃發號施令的感覺,也習慣了這種明明參與其中卻像是個局外人的感覺。
我問:“我把裝有發射器的呼吸服放到品質倉里面之后怎么通知你們?我還沒有你們的聯系方式。”白禮方給我打的那個電話用的是公共電話的號碼。
秦燃說:“你不需要通知我們,發射器就為之后我們自然會知道?!?/p>
也許他們在西奧公司內部還有一雙眼睛,我想著。
重新接上原本的計劃后,秦燃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她背對著路燈,金黃色的燈光透過她的頭罩被她的頭發和耳朵捕捉,又或者,可能她將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金黃色。
解決完事情,秦燃便下了逐客令:“等下其他人會來接我,你自己怎么回去?”
“我……我坐出租車回去吧?!?/p>
“我幫你叫一輛車吧?!?/p>
秦燃揮手停下路過的汽車,她沒有理會我的推辭,堅持幫我付了錢。
“反正也是我欠你的。”她對我說,接著又吩咐司機:“走吧?!?/p>
我笨拙的嘴沒有機會再張開,我只能看著秦燃的身影飛速后退、變小,漸漸變成夜幕中的一個模糊白點,直至消失不見。
我很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她吸引,她目標清晰、態度堅定、說一不二,完全是我的反面。據說地球上有一種植物叫做向日葵,向日葵有花的那一面的每日追逐太陽,其實是因為它的背面害怕陽光。
這好像是一個古怪的隱喻,我們背負著恐懼,表現出來的卻是深陷其中。
第七章 入侵
我把信號發射器裝進了一件確實需要返廠維修的呼吸服里,再三確認從外表上看不出來被動過手腳后,我帶著這件呼吸服前往品質倉。行動很順利,安檢員只是簡單地掃視了一眼掃描器上的畫面就放行了。我把呼吸服塞到待維修的貨架的最上面,確保它至少要一個月后才會被拿去檢修,然后從另外一邊的貨架上取出一件運作正常的呼吸服帶出品質倉,如此就完成了我的任務。
之后,我每天都神經質般地隔半個小時就查看一遍新聞。在公司宿舍里休息的時候,我也總是豎著耳朵聆聽外面是否有慌亂的動靜,但是一直沒有事情發生。
我理智上知道秦燃等人肯定是要等到萬事俱備才會行動,但是在花了六天的時間等待懸在頭頂上的那把劍落下來之后我已經來到了理智的邊緣。
酒精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找上我。
不知是誰放在我工具箱里的那瓶牛奶早就被我喝完了,我一直留著它的瓶子,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讓它提醒我不要再走上老路。
今天,我把這個瓶子塞進了冰箱的最深處,出門去便利店里買了兩瓶啤酒。
便利店里賣的啤酒只是模仿了真正的啤酒的顏色和味道而已,絕無可能是小麥釀成的。因為人造酒精十分廉價的緣故,這兩瓶“啤酒”的度數很高,悉數下肚,足以讓我升入飄飄然的恍惚之境。
我把酒買回來后,連呼吸服都懶得脫下,只是摘下了自己的頭罩,接著我奢侈地調高了房間里的含氧量,讓氧氣跟酒精一起洗刷我的血管。
就在我頭暈目眩、四肢綿軟之際,我聽見了一個巨大的爆炸聲。我手里握著的酒瓶跌落在地,僅剩的小半瓶酒汩汩地流到塑料地面上。
我踉踉蹌蹌地撲到窗戶上,撕開窗簾,只見公司總部研發大樓那里升起了沖天的黑煙,雪白的建筑物和漆黑的濃煙之間夾雜著橘紅色的火光,映得天邊發紅。小型的爆炸混雜著尖銳的警報聲持續響著,走廊上充斥著反復開關門和步履匆匆的聲音。
更糟的是,一小隊本來正在休息的保安已經在向發生爆炸的地方跑過去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肯定還有更多的安保力量在向爆炸的地方涌去。來不及多想,我從地上撿起呼吸服頭罩,匆匆穿好呼吸服,抄起酒瓶就往外沖。
我的腦子很不清楚,只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攔住他們。
我從宿舍樓后面抄了條近道,準備翻墻出去在半路截到保安,卻忽略了自己沉重的四肢,在翻越圍欄時頭朝下栽倒在外,不過也總算是翻到了生活區外面。我穿過半米高塑料灌木綠化帶,一頭沖到一個四五人組成的保安小隊前面。
為首的那個人大嗓門地喊道:“你怎么滿頭是血?”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額頭,手指卻被玻璃攔住。
“你沒事吧?”我對面的那群人又問。
我低頭,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后,我果然感到臉上有什么涼涼的液體順著鼻子滴到了面罩上。我定睛一看,它們是紅色的。
我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出了一個說辭,立刻用手指著身后生活區的方向,大聲道:“有人往宿舍后面的方向跑了!他們全都蒙著臉,我本來想要攔住他們,但是沒攔住!”
對面那群人七嘴八舌地問:“你確定嗎?他們一共有幾個人?你臉上的傷就是被他們打的嗎?”
我搖搖頭,又有血從鼻子里涌出來,“我沒太看清,大概三四個人吧?!?/p>
那群人嚷嚷了兩聲“豈有此理”,馬上決定要順著我指出的那個方向去追趕搞破壞的人。
我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這么容易,跑出了幾十米后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并不是我的說辭有多可信,而是公司里的保安也不想去面對爆炸現場罷了??匆姽究偛勘徽?,追過去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但是如果有得選,他們肯定也不想去面對一場聲勢浩大的爆炸案——誰知道犯罪者究竟有多少人、手里有什么武器呢?
西奧公司組建保安隊伍的時候肯定沒意識到,用嚴格的規章制度跟金錢招攬來的員工是不可能真的為他們賣命的。
第八章 真相
我如法炮制地又引走了幾個保安小隊,終于沖到了公司總部研發大樓前面。
因為地二星上普遍缺氧,所以地二星的建筑很少考慮火災的問題。不知道秦燃他們是不是真的炸了氧氣倉,研發大樓里的火光不但沒有因為缺氧而逐漸耗盡,反而愈燒愈烈,染紅了半邊天空。
我像只被煙熏的無頭蒼蠅一樣焦急地在研發大樓周圍轉悠,就在我險些下定決心要沖進被火焰填滿的樓道里時,我的目光終于捕捉到了秦燃的身影。
她正在跟一個保安扭打,我攥緊拳頭跑上前去,借著沖擊力一下子打暈了那個保安。
保安“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秦燃瞪大眼睛看著我,我想我現在的形象一定很滑稽,但她什么也沒問,只是短促地喝道:“快走!”
我沒有浪費時間,抓住秦燃的手臂拔腿就跑。
憑借自己對公司園區的熟悉度,我們一路躲過保安和出來救火的員工,最后我帶著秦燃躲到了報廢倉二樓的陽臺上,那里視角開闊,正好能看到研發大樓,而且離園區外圍的圍墻也很近,等事態稍微平息下來后秦燃就可以直接翻墻離開。
我平復了下紊亂地呼吸,終于有機會問秦燃:“其他人呢?”
秦燃正在查看她手臂上鑲嵌的顯示屏,她頭也不抬地回答說:“他們從別的方向離開了。”
“那就好。”我望向如火炬般熊熊燃燒的研發大樓,過了半天,才驚嘆地問:“你們到底炸了什么東西?”
秦燃解釋道:“爆炸不是我們弄出來的,是他們在追捕我們的時候不小心引爆了電箱,然后才造成了連環爆炸?!?/p>
也許是終于跟其他人交流完了現在的情況,秦燃抬起頭來看向那片大火,好一會兒,才如墮夢中般地喃喃道:“這樣的火光,可以照亮整座城市?!?/p>
我看著火焰的影子在秦燃的臉上搖擺,她渾黑的瞳孔里鎖著耀眼的烈火,心道自己也可以說同樣的話。
這時候,我注意到秦燃脖子跟肩膀相接處的呼吸服竟然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她呼吸服的封閉性早就徹底被破壞了。
“你的呼吸服——”我呼吸急促地說,好像該感到缺氧的那個人是我自己一樣。
秦燃回過神來,擺擺手說:“我沒事。”
“不,你穿上我的呼吸服。”我說著就要解開自己的頭罩,因為手腳麻木而險些被地上堆積的廢料絆倒。
秦燃捉住我的手,跟我四目相對,重復道:“我沒事的。”
我冷靜下來,理智回籠,意識到在地二星的空氣里一個人最多只能待上10分鐘,之后就會因為氧氣不足而暈倒,而我們從研發大樓前面跑過來花了絕對不止10分鐘。但這并不能解釋秦燃為什么到現在還可以正常呼吸。
我急促地問她:“所以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可以呼吸?”
秦燃臉頰的肌肉緊繃起來,她吐出一句話來:“我們并沒有在公司總部里發現能夠大量合成氧氣的藻類或是其他植物,我們發現的是一個風洞?!?/p>
“一個風洞?!蔽覜]明白,“什么風洞?”
“氧氣風洞,西奧公司的氧氣就是這么來的?!鼻厝汲谅曊f,眼睛在黑夜里閃著瑩瑩亮光,“他們挖空了地下的氧石礦脈,然后發現了充滿氧氣的風洞,不是一個,而是成百上千個!你能想象嗎?地二星是空心的,它的氧氣全部都在地下,西奧公司向所有人隱瞞了這件事!”
我僵直在原地,好不容易才能驅動手指解下頭罩。
25年來第一次,我的鼻腔不受保護地暴露在地二星的空氣中,我小心翼翼地吸氣呼氣,空氣聞起來是火焰和灰燼的味道。
“我們自由了。”秦燃說。
我望著遠處火光燭天的高樓,在心里咀嚼著秦燃所說的話,終是淌下淚來。
我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