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在父親身旁的時光（組詩）

梁子，本名梁相江。出生于浙江，1990年畢業于杭州大學歷史系，2000年獲北京大學MBA。堅持詩歌的民間性，原創作品多在個人公眾號“南酸棗語”發表。現為《紹興詩選》主編，文藝叢刊《天姥山》主編。

父親節

我們兄妹四人

生長在貧困年代

我們磕磕絆絆

做對做錯

父親多用臉色表達

從小到大

他連手指甲

也沒有彈我們一下

1985

高考落榜

我已決心一輩子

做農民

不是我死心

家里實力不允許

一天

父親派活

讓我耘田

小一畝的水稻

我半小時就耘完了

晚飯后

父親和我坐在門口

他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一句話也不說

時間過得真慢啊

終于

父親拿起煙斗

在石板上磕了磕煙灰

起身往屋里走

丟給我一句

我至今仍羞愧難當的話

你還是復讀吧

明年再考

做農民

恐怕你連自己都養不活

1986

7月25日

太陽剛剛偏西

我們還在田里割稻

旭華從城里趕來

送來錄取通知書

旭華是我同桌

他考上了北京廣播學院

我是杭州大學

吃完晚飯

旭華和我有說有笑

躺在涼席上聊天

聊到天都快亮了

我父親隔壁抽煙

也是一晩沒睡

第二天一早

蒙眬中聽到豬叫

原來我父親叫來小叔

把家里未長足膘的豬

扛到龍皇堂

賣了

1992

畢業兩年

我已厭惡朝九晩五的工作

更不屑于單位里的

鉤心斗角

我要辭職

我要去大理

我要去北京

我要寫詩

我要流浪

父親放下農活

趕到城里

來到我的單身宿舍

默默地打掃一地的煙蒂

臨走了

說了一句

寫詩能當飯吃啊

2005（上）

正月初十上午

帶著妻子孩子

去鄉下

跟父親話別

告訴他

我們已訂了明天的機票

去北京

父親點點頭

我為他點了根煙

他接著

聞了聞

拿在手里

并不吸

看著煙在他手里

慢慢燃燒

我握著他手說

會好起來的

等春暖花開

就接您去北京

看毛主席紀念堂

父親笑了笑

又搖了搖頭

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

工作重要

2005（下）

下午

就接到電話

說父親不行了

我開著車

我弟拿著手機

免提開著

聲音嘈雜

伴有姐的哭聲

我哥的催促

快 快 快

等我們趕到

父親已舌頭收縮

說不出話

他緩緩伸出干癟的手

把我們哥仨的手拉在一起

并在我手背上

輕輕拍了兩下

環視一圈

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我哥我姐說

為了見上我和我弟

父親已死過去三回

人中被掐得腫腫的

都出了血絲

農村有個說法

人老了沒有送終

對下一代不好

父親啊

您是死要面子的人啊

傍晚

下起了鵝毛大雪

村口的道路

變得泥濘

我們去廟前取水

廟前三百年的南酸棗樹

掉下了一大截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