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春

方正霞

冬日的陽光清冷而明亮，段小春站在梨園鄉政府二樓的走廊邊上刷牙，滿口的牙膏沫順著嘴唇直往下流，滴在二樓的護欄上，護欄邊的地面上，一樓的臺階上，落成一片白色的圓點。段小春喝一口水，仰起頭，咕嚕咕嚕漱一下口，一低頭，向著一樓“噗”地噴吐下去，緊繃的嘴像一個小小的噴頭。

回到屋里，段小春盛了溫水洗了臉，想倒掉盆里的水，又覺得倒掉有點可惜，干脆又洗了洗腳。洗完腳，段小春端起臉盆，肩膀掀起半邊棉門簾，用盡力氣向著護欄外潑去。水撞擊到護欄上，四處飛濺。只聽得樓下傳來哎喲一聲，段小春猜想事情不妙，趿著拖鞋掂著盆子向樓下張望，看到鄉黨委書記張天林從頭到腳濕淋淋的，正抹著臉上的水仰著頭搜尋，不禁哈哈大笑。張天林看到段小春，苦笑一下，叫了聲，是你啊，段小春！

段小春轉身回了屋，在屋里咯咯咯笑個不停，笑夠了，就去食堂吃早飯。食堂里的同事看到段小春來了，都打住話頭，偷偷地笑。段小春對這些視而不見，找個空座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菜。

段小春，有人問她，剛才是不是你往樓下倒洗臉水了？

是哩，不是洗臉水，是洗腳水。咋了？

淋了張書記一身你知道不？以后往下倒水看著點兒。

哈哈哈！段小春開心地笑道，俺又不知道他在下面哩。張書記運氣不好，偏在俺倒水的時候從下面過。

眾人都笑了，不知如何說好。

段小春，上次去縣里開會，看到你老公了，穿得可洋氣哩，你可得操點心啊，你老公在縣城給領導開車，一周才回來一次，可別被別的女孩子給搶走了。

他敢？他要是敢勾引別的女孩子，俺讓俺叔把他趕走。段小春的老公在縣城給段小春的叔叔開車。

眾人又都笑了。

段小春初中畢業后在家務農，她叔叔當上縣人事局長后，便把他這個唯一的侄女安排到老家所在的梨園鄉政府上班，又幫她在本村物色了一個對象，為她舉辦了婚禮。段小春的老公曹帥雖家境貧寒，卻長得一表人材，一點就透，段小春的叔叔通過關系給他辦了駕照，把他帶到身邊當專職司機。

段小春每天的工作并不忙，就是上班后給各個領導分發一下報紙。這本來是通信員的工作，但實在給她找不到更合適的工作了。

段小春給領導發完報紙后便回宿舍看電視。段小春邊看邊笑，自得其樂。看到電視劇里兩個年輕男女談戀愛的情景，段小春忽然想起了早上在食堂同事說的那些話，心里頓時不舒服起來。她立馬給老公曹帥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里。曹帥說，領導在開會，他在樓下車里等領導。段小春說，今天晚上回來一趟。曹帥說，回不去，晚上領導有應酬。段小春一聽就來氣了，星期天回來再跟你算賬！

段小春再也無心看電視，騎上摩托車回了家。到家后，把曹帥的衣服從柜子里一件一件掏出來，全部扔到地上，拿起剪刀，一件件地剪成了布條。看著滿地的布條，段小春得意地笑了，看你狗日的還勾引女人不？

曹帥由原來的每周回來一次，漸漸變成了一個月回來一次。段小春也不去縣城尋他，平時住在單位，星期天就回家看孩子。她的女兒兩歲多點，誰見了都說，這孩子長得跟她爸活脫，真俊。段小春一聽不樂意了，反問道，難道俺長得丑嗎？引得眾人一陣尷尬地笑。

曹帥到底還是出軌了，這讓段小春無比憤怒。最先發現的是段小春的叔叔。段小春的叔叔立刻把曹帥辭退了，讓他回老家去。曹帥并沒有聽從段小春叔叔的安排，回到偏僻的小山村去，而是留在縣城，當起了出租司機。段小春帶著孩子跑到縣城，找到曹帥的出租屋，把屋里的鍋碗瓢盆砸了個稀巴爛，然后帶著孩子揚長而去。

段小春為自己的壯舉開心了好多天。讓他不要臉找女人，俺讓他過不好哩！段小春跟她娘說。她娘無奈地嘆口氣。

段小春一直在等著曹帥向她道歉，跟她重歸于好，可是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法院的傳票。曹帥向法院起訴離婚了。

好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看俺叔咋收拾你！段小春罵道。

段小春給她叔叔打電話，告訴他離婚的事。段小春的叔叔什么也沒說，掛掉了電話。

段小春的離婚案如期開庭，只是案件判決結果為不準離婚。

段小春得意地笑道：想拋棄俺娘倆兒，做夢吧！

曹帥離婚不成，干脆玩起了失蹤。段小春就向張天林請了長假，在城里租了房子，每天帶著女兒滿大街地找。

段小春還沒找到曹帥，段小春的叔叔就被紀委帶走了。

很快，段小春的工資停發了。

段小春去梨園鄉政府找張天林。張書記你啥意思，就因為俺不小心潑了你一臉洗腳水，你就把俺的工資給停了？你咋這么小心眼兒哩？

張天林苦笑一下。不是我要停你的工資，跟你叔叔有關哩。

俺叔的事跟俺有啥關系？俺又沒犯法。俺平時一不請假，二不偷懶，每天都按時給你們送報紙，工作不是干得好好的么？俺要不是鬧離婚，一天假也不請哩。

段小春在城里找不到老公，又沒了工資，段小春的娘說，回來吧，娘和你一塊兒養孩子。

段小春說，不回。他狗日的能在城里混下去，俺也能哩！俺要讓孩子在城里上學，將來上大學哩！

段小春把孩子送進了幼兒園，辦了周托，在餐館找了份洗碗的工作。段小春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都累得倒頭就睡，竟把離婚的事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段小春給她娘打電話說，餐館可賺錢了，過幾年俺也要開一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