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村莊（組詩）

棠家洲

一條寬闊的河床

把村子一分為二

上游的叫上村

下游的不叫下村

叫隔山

隔了一條河

就像隔座山

隔山 隔山

我外婆家就在

隔山

每每洪水過后

外公帶領村民

去下游撿回沖走的

一根根橋墩

一塊塊橋板

外婆和我母親

挽起細腳伶仃的褲管

踩著丁埠

到對岸自家田里

一株一株扶起

被水沖倒的

秧苗

碇嶺腳

江水再急

遇到大山阻擋

也是沒脾氣的

水就是水

在碇嶺腳

江水展現的

看似停頓

實則舒緩

溫情

任憑擺布

村民們從江水中

挑撿鵝卵石

一塊一塊

從山腳一直

碇到山頂的

龍皇堂

宛延的碇石路

仿佛天階

這便是

碇嶺腳的由來

每到深秋的夜里

明月掛在山頂

山下水流潺潺

山高月小

水落石出

村民們引江水

作動力

宕水糕

香氣裊裊的糕花

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

構成我童年全部的

美好記憶

扁石

沙溪江所有好看的石頭

都匯聚到這里了

赤的

橙的

黃的

綠的

靑的

藍的

紫的

白的

灰的

大的

小的

圓的

橢圓的

如過江之鯽

在波光粼粼的水中

露出扁扁的

光溜溜的

脊背

扁石村由此得名

被三井龍潭的水洗過

被糯米一樣的沙子洗過

洗了一千年

洗得一塵不染

清風拂過江面

一層薄薄的清霧

籠罩著每一塊光潔的

流動的石頭

比萬馬渡更經典

比烏蘇里灣更純粹

陽光下

繽紛的蝴蝶

飛來飛去

驚慌失措

魚兒在石頭間

盲目穿行

不知何處

是歸宿

竹岸

竹岸坐北朝南

三面環水

這水就是

沙溪江

流急潭深

對面的山

要被掏空了似的

不管發多大的洪水

這水只沿山腳走

只往山底下鉆

你看見過彎道開車嗎

這江水

就環著村子轉

像汽車經過彎道

我中學就讀

知新中學

我放學回家的路

常常被洪水阻隔

我從管家嶺下來

到上海嶺腳

站在高處

一次次被震到了

明明江水

高過村子有一米

這水愣是不往村子里灌

渾濁的江面

不時漂來上游沖下的

橋板 門框

新鮮的樹枝

偶爾漂過死豬

而竹岸村

像座大船

靜靜浮在岸邊

難道竹岸

是竹子打造的

大船嗎

查林

在查林和竹岸之間

沙溪江呈反寫的S形

竹岸在上游

查林在下游

在我看來

擇水而居

查林

當屬經典之作

查林之美

在于水系

清渠支流

幾乎貫穿每家每戶

青磚斑駁的瓦房

陽光斜照

流水無聲

苔蘚熠熠

碇街幽長

查林 查林

一個水上之村

洪水來時

主流都

來不及看一眼村口

就呈S形奔騰而去

支流進村

就像進竹編的藍子

剛好帶走

村里的污水

曹州

曹州村莊不大

依山而居

與胡卜一衣帶水

背后的山

叫露水崗

一年四季

山霧繚繞

村前的水

就是沙溪江

日日夜夜

川流不息

太陽一出來

就會照亮村里的

每家每戶

從小到大

我最愛去曹州了

我姨家

就在曹州村的半山腰

姨父是個老右派

一生教書

曾給小平同志上過書

他有個習慣

每天午睡一小時

每天練字一小時

數十年來

幾乎雷打不動

找他寫字

有求必應

只是有一點

他不收錢

也不許你拿他的字

換錢

姨父今年88歲了

身板硬朗得很

露水崗的老松樹一樣

我姨81歲

一生的家庭主婦

一生的無怨無悔

一生的樂善好施

一生的勤儉持家

遺憾的是

這兩年時有腰椎疼

從我記事起

二老從沒拌過嘴

家里家外

大小事務

但凡我姨定的

姨父必稱

是 是 是

家國情懷

時弊針砭

但凡姨父口出

我姨一定

對 對 對

曹州之于我

不是村口的

百年香樟樹

不是江面上古老的

六孔單曲石拱橋

而是讓我明白

詩書是可以傳家的

相敬如賓

白頭偕老

的愛情

的的確確

是

存在的

梁子本名梁相江。出生于浙江。1990年畢業于杭州大學歷史系，2000年獲北京大學MBA學位。堅持詩歌的民間性，原創作品多在個人公眾號“南酸棗語”發表。現為《紹興詩選》主編，文藝叢刊《天姥山》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