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

韓文亭 文心

我的家鄉黃寨村是一個古老的村落，她靜臥在流淌著千年詩經音律的美麗的雙洎河畔。

老家位于寨墻根南隅，是典型的豫西農村居舍，明三暗五磚券垌，面南正對著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田野。后院有十來株老槐樹，粗的如面盆，細的如茶杯，主干入云，虬枝盤龍，高高低低，俯仰生姿。進入陽春三月，槐花競相盛開，葡萄串似的倒垂著，綴滿枝枝丫丫。一踏進后園，一股股濃烈的槐香就撲向你我。此刻，一旦沉浸在槐花香的海洋里，醉倒是無疑的。

這天清晨，當第一縷霞光斜射進臥室窗欞的時候， 后園一陣喧鬧聲把我驚醒了，我急忙打開窗戶向戶外望去， 只見五六個男孩女娃拿著鐮桿追逐著，跳躍著，嬉笑著，在競相攀摘槐花。那玩童有穿紅的，著綠的，赤腳的，披一身斑斕彩虹新衣的;有胖嘟胖嘟的，精瘦精瘦的;有噘著小嘴的，滿臉綻放著笑的花瓣的……孩子們摘下幾串槐花，或捧在手里撫弄著，或放在嘴邊貪婪地吮吸著，或仰著臉，用長鐮刀把開得最多的一枝枝槐花扳下來。倏忽間槐花紛紛揚揚，灑落在地上，像碎銀子似的，又像列陣的雪花，滿園都是。真應了杜甫的“春風花草香”和白居易的“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春之韻味與境界了。

頓時，我被陶醉了，我索性把幾扇玻璃窗全部推開，剎那間，一股濃烈的槐花香味蜜蜂群似的奔涌過來，翻騰著、跳躍著撲向我身，鉆了滿屋，落在書架上，流進花盆里，潛入衣柜間。斗室無處不流溢著槐花香味，隱現著槐花魂影 。那香味恰似一杯濃烈的醬香型茅臺酒或汾酒，又似一杯極品的鐵觀音茗湯。品味中，你會聯想那槐花香色，沒入了嫦娥奔月的舞步，融進了細雨中桂花飄香的花瓣，摻和著百合潔白的淡香的韻律。放眼被綠油油青瑩瑩染透了的早春大地，頓覺藍天白云、田野河流，也都浸潤了槐花的香魂，流淌著槐花的獨特香郁。如果說迎春花是春天的信使，那么槐花香郁，則是春天盛宴翩翩起舞的芬芳皇后。槐花那香味那色彩那冠枝，也攪動了生靈世界。你聽，你看，幾只麻雀和喜鵲也來湊熱鬧了，嘰嘰喳喳蹦向這枝，跳往那枝，似乎在為槐花歌唱。戲耍的孩子和啁囀的小鳥，似乎是在與槐花合演一場有聲有色的話劇，盡情彈奏著春的韻律，編舞著碧綠與雪花交映的童話世界。

我走出屋門，使勁伸了個懶腰，隱約地聞見從袖筒里也散出一股細細的清香。啊！我簡直不能自抑，真想捧一捧撲來的槐香，輸進我的暖瓶里，茶杯里，書柜里，并一口吮入我的五臟六腑，以至整個心田，細細品嚼……

這時，我按捺不住蕩漾的心旌，匆匆向院中走去，對著后院的孩子們喊道：“喂！小三兒，給叔叔送串兒槐花來！”我的話音未落，孩子們競相向我奔來。 伸過來五六雙小手，遞上五六串雪白的槐花。“叔叔，我的香！” ”“我摘這一串最香，叔叔你來聞一聞！”“不！我這一串比小三兒那串還香哩！”“我不信！”“看我的！”……

我朗朗笑起來，多乖的孩子啊！“來來來，都要，都要。”孩子們看我接住了，都大聲喊叫著。其中兩個大一點的孩子，纏著我，要我給他們講槐樹與槐花的故事。我給他們講道，院子里這些老槐樹都是洋槐，也叫刺槐。洋槐呢，從 18世紀的北美洲，傳入我國黃河和淮河流域，廣為栽種。洋槐樹葉薄而略顯透明，枝條上有刺 。每年的四五月份盛開著白色花瓣， 其香味透人心脾。蜜蜂釀制的槐花蜜屬上佳飲品，其味清芳甘美。我們農村常把槐花當作食材享用，可蒸可煮，可烹可調。民間流傳了百多年的槐花蒸菜，槐花菜餅，槐花菜包，槐花蛋湯，其美味無以言表。

這時候，有五六個紅潤潤的臉蛋攏成了圓，五六雙嫩圓圓的小手，托起十多串雪白的槐花，向空中拋去。剎那間，那花瓣那花雨，像天女散花，又像騰入空中的綠白相間的煙花，多么絕美的一幅“童韻春圖”啊！這一幅喧鬧的春意畫卷磁石般地把我吸引了。此刻，我望著孩子們向前跳動的背影，油然感觸到了春天的活力，感觸到了大地心臟的跳動，感觸到了整個大自然脈搏的律動。我感慨中迸發出一句詩語：槐花芳千里，漫天有余香。百花萬般愛，唯此醉人時。

我在沉思，眼前這些可愛的小花朵，他們如此熱愛生活，也一定能去建設壯麗的人生。未來，不遠的未來，人，祖國，土地，一定會更加豪邁，豐腴，壯美！

我重新回屋佇立在窗下，目光久久地聚焦窗外，一幀幀畫面撲入眼簾的是：十多只麻雀和喜鵲，仍然翩飛在槐樹枝頭上， 亮起清脆悅耳的歌喉，啁啁歌唱 。孩子們依然追逐著，跳躍著，沒入了槐花的海洋……

而槐花的芬香潛進春風里，在寥廓云天，仍然自由地飄蕩……

作者簡介：

韓文亭，鄭州人，詩人、作家、語言修辭學家。

文心，著名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