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嵌入到互嵌：鄉村振興下滇西南咖啡產業發展的路徑研究

劉瀅珂

摘要：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我國云南省的咖啡產業逐漸顯現出巨大的潛力，云南咖啡受到了國內外市場的青睞，尤其以滇西南佤族地區的咖啡最負盛名。文章通過對云南省孟連縣佤族地區進行個案研究發現，咖啡產業與佤族地方社會存在一種“嵌入”關系，這種關系賦予咖啡商品以外的社會意義，使佤族地區的咖啡引得進來、走得出去，最終形成經濟與社會的“互嵌”。互嵌式發展路徑有利于破除產業發展動力不足的弊端，對于鄉村振興下滇西南咖啡產業的可持續性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鄉村振興；佤族地區;咖啡產業；嵌入；互嵌

文章編號：1674-7437（2022）12-0078-03? ? ? 中圖分類號：F326.12? ? ?文章標識碼：A

“嵌入性”理論是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用來解釋經濟行為對當地社會影響的理論[1]。“嵌入性”理論認為市場本身是現代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在這種理論中，經濟行為本質上只是社會行為的特殊形式而已。因此，任何一種經濟活動都不應該脫離社會風俗、制度或文化來理解，任何社會都是整體性的發展。而經濟與社會的“互嵌”，更類似于“嵌入”式發展的下一階段，即流動、交融的互相作用，其發揮的影響力更加深遠。產業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重中之重，而推進產業振興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因地制宜發展鄉村特色產業[2]。從法國傳教士將咖啡豆第一次帶入云南的朱苦拉村，到20世紀80年代云南成為咖啡廉價原料供應地，再到2020年精品咖啡的市場轉機出現，咖啡這一舶來品牢牢扎根在我國滇西南地區。在鄉村振興戰略和興邊富民政策的引領下，滇西南佤族地區的咖農借助自然環境和社會條件，使咖啡產業與社會生活之間逐漸從“嵌入”過渡到“互嵌”。一方面，咖啡產業吸引大量的政策傾斜和外部投資，帶動了滇西南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經濟和社會發展；另一方面，少數民族地方社會為咖啡產業發展孕育了特色土壤，成為咖啡產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動力來源。因此，在鄉村振興之路上，咖啡產業與地區社會發展必須相互依靠、互相影響，最終在互嵌的道路上實現滇西南地區的振興與繁榮。

1? ?咖啡理想的棲息地：孟連縣佤族地區

我國咖啡大部分產自云南，云南咖啡半壁江山屬于普洱。由于緯度、氣候和地形等因素，我國的咖啡多種植于滇西南的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其中以普洱市孟連縣佤族地區的咖啡最為盛名。孟連縣佤族聚居區位于孟連縣西北部，西接緬甸、南接越南，處于北回歸線以內，地形以山地為主，海拔在1 200～1 800m之間，年平均氣溫達19.6℃。充足的日照和豐富的雨水交替出現——這樣的環境不僅適宜茶樹生長，也是精品咖啡的黃金種植地帶。在咖啡種植形成產業以前，橡膠和甘蔗種植是當地人賴以生存的傳統產業。在落后的社會生產方式和思想理念下，橡膠短暫地給當地人帶去了豐裕的生活，隨后，由于佤族刀耕火種等不科學的土地利用方式，這片土地變得貧瘠，居民生活變得艱難。咖啡本是舶來品，在其實現本土化后，當地咖農對咖啡形成了地方性認識。正如一位咖農所說：“咖啡和橡膠、稻谷不同，每年只有12月到來年3月是收獲季，6月份發果款，基本就是家里一年的收入了。咖啡喜歡生長在低緯度的山區，生長周期長，是一季作物，但是賺的錢比種田多多了，但是也辛苦多了。”（訪談對象：AB，男，58歲，佤族；訪談時間：2022年7月10日；訪談地點：孟連縣富巖鎮信崗村）

自從該地區的村民發現了咖啡的經濟價值以后，咖啡不再是單純的從國外傳入的果實，而是一種具有經濟價值的新型產業。為了證實咖啡產業“嵌入”社會的足跡，文章將云南省普洱市孟連縣的佤族地區作為個案，通過呈現咖啡產業扎根滇西南邊疆的過程，以及咖啡產業對于孟連縣佤族地區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的影響，分析“互嵌”作為鄉村發展有效路徑的可行性。當地咖啡產業不僅受到政府和企業的扶持，同時也因其依托的少數民族文化深深吸引著外界的目光。與其它地區相比，孟連縣佤族地區的咖啡質量好，市場影響力大，不但縮小了咖啡兩端（即消費咖啡的城市與種植咖啡的農村）的貧富差距，也為其它產區咖啡產業的發展提供了一個范本。

2? ?咖啡產業嵌入于佤族社會

在波蘭尼眼里，市場嵌入于社會是人類歷史的本質和普遍邏輯，人類經濟通常都潛藏于人類的社會關系當中[3]。咖啡經濟與產地社會之間的“嵌入性”關系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滇西南孟連縣的佤族地區，咖啡產業的“嵌入性”影響比其它咖啡產區更為明顯。沒有脫離社會關系的經濟活動，佤族地區的咖啡產業即是如此。

在咖啡產業發展初期，咖啡是嵌入在社會之中的。自咖啡產業盛行以來，當地農民的生活受到了諸多影響。咖農的生活水平基本取決于當地咖啡的種植面積和咖啡的產業規模，采摘的咖啡總重量直接影響一個家庭一年的經濟收入。將這些咖農集合在一起的組織被稱為“農民專業合作社”。黃宗智（2018）[4]在對小農發展的描述中提到，從縱向價值鏈闡釋合作社的主要目的不再是解決要素配置的扭曲，而主要是通過合作來解決對小農難以涵蓋的加工工業以及規模化銷售的“縱向一體化”。佤族作為我國少數民族之一，合作是他們在過去抵御小農脆弱性風險的唯一出路，因此，合作社是咖啡產業發展的主要組織形式。孟連縣的佤族聚居區有三家規模較大的咖啡合作社，分別為金山咖啡、天宇咖啡和信崗茶咖，其分別坐落于佤族聚居地的三個頂角處，合稱咖啡“精三角”。比起競爭，三家合作社之間更像是一種合作互助的關系；他們生產的咖啡質量高，售價也高于一般的合作社，咖農的收益也更高。由于咖啡產業的集聚效應，在咖農生活的山頭，政府投入大量資金搭建安居房，以便咖農的勞作和生活。這些安居房以咖啡合作社為中心，形成了類似小城鎮的生活圈，圈內有咖啡脫殼廠，也有村民活動中心和公園。

從價值層面上看，咖啡種植作為一種可觀的生計方式，深刻地改變了孟連縣佤族地區的經濟現狀。咖啡產業的發展，迅速吸引了星巴克、雀巢等大型烘焙商的入駐，他們在孟連縣的佤族地區開發了產業基地，給予資金和技術指導，同時也建立深度合作關系。可以說，咖啡產業深深嵌入在當地咖農的社會生活之中。縱然咖啡產業輻射范圍廣闊，但這種單向的“嵌入式”發展是單一的、看得到盡頭的。

3? ?從“嵌入”到“互嵌”

“嵌入”在波蘭尼的《大轉型》一書中一共出現4次，并且表述方式也不盡相同：（1）市場嵌入在社會中；（2）經濟嵌入在社會中；（3）交易行為嵌入在社會關系中；（4）生產活動嵌入在社會組織中。格蘭諾維特于1985年發表《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一文構建出“經濟行動內嵌在關系網絡中”的理論命題。在“嵌入”的命題中，經濟活動總是受到文化、社會關系、科層、觀念等各種非經濟因素的影響[5]。

而“互嵌”可以理解為經濟與社會的互相滲透。Krippner提出了“液態混合”[6]這樣的表述，像遵守能量守恒定律般，其本質上就是馬克思所說的“相互轉換”。從單向的“嵌入”到雙向的“互嵌”，經濟活動決定著社會現象，社會現象同時也塑造了經濟的形狀，二者永遠處于互嵌的流動之中。

3.1? ?咖啡產業與佤族文化的互嵌

在馬克思看來，諸多非經濟因素中影響力最大的是文化因素，文化是一種以理性為核心、以人為主體，且具有普遍性的觀念和意義的概念。文化與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使文化成為把握與分析社會歷史現象的重要窗口，而“文化載體”“文化形式”和“文化生產”這三個概念則構成了馬克思文化觀的落腳點[7]。

咖啡是文化的載體，咖啡產業的發展影響著文化的進程。歷史上，佤族文化誕生于相對封閉的阿佤山區，狩獵采集的生活讓他們崇尚冒險精神，不安定的生活環境讓他們相信財富是即時的。因此，他們從不儲蓄，最富裕的佤族人甚至以炫耀自己的財富為榮，以達到類似“夸富宴”的效果，但在咖啡被引入國營農場后，佤族人的文化觀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與水稻、玉米等農作物不同，咖啡對于種植者來說，是收益頗豐的經濟作物，因此，隨著咖啡產業的發展，佤族人從封閉走向主動融入市場、從及時行樂走向逐漸儲蓄，尤其是咖啡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負責人，他們不再炫耀式消費，人人都想成為市場經濟下的理性經濟人，可以說，咖啡產業為佤族文化帶去了一份理性與開闊。

同時，隨著咖啡產業的興起，文化也逐漸發揮其生產作用。咖啡產地隨之出現了許多與咖啡有關的文化商品，吸引了外界的目光。例如，當地咖農將佤族服飾和圖案印刷在咖啡商品的外包裝上，將咖啡與少數民族文化相結合；年輕的“咖二代”甚至“咖三代”，用相機記錄下種植咖啡的人，出版了邊境人物志，還出版了以咖啡為主題的兒童繪本。這些依托于佤族文化的商品帶動了滇西南地區的特色產業發展，增加了政府的財政收入，為當地咖啡產業的轉型升級添磚加瓦。

在咖啡產業形成以前，佤族的文化遙遠而陌生，當地人也沒有宣傳佤族文化的意識。而咖啡產業的到來，給予了展示少數民族文化的平臺和受眾，而佤族社會也給這片地區的咖啡發展孕育了獨一無二的土壤，讓佤族地區的咖啡產業發展更加矚目和特別。因此，因地制宜，充分發揮文化與特色產業的互嵌發展才是興邊富民政策的最大體現。

3.2? ?咖啡產業與勞動力結構的互嵌

在咖啡產業發展的過程中，滇西南佤族地區勞動結構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體現在性別與年齡兩方面，而這種變化恰恰又是因為在佤族地區才得以顯現。

“女子是農田勞動的中堅，這并不是偶然”[8]。在原始社會，佤族以男子為頭人帶領族人進行生產生活。佤族雖然不是典型的母系社會民族，但由于冒險和吃苦耐勞的民族性格，田間地頭一直不缺少女性的身影。但農業女性化不僅僅指從事農業的女性人數，還包括農業主導權、管理經營權。例如，孟連佤族地區的三家咖啡合作社負責人均為女性，其中，天宇咖啡合作社的葉萍阿姐帶領全村女性種植咖啡，合作社咖農女性比例高達75%。咖啡工作不僅賦予她們工作價值，也承認其作為女性的社會價值。這些女性積極學習農業和市場經濟知識，并帶動合作社內外的咖農接觸咖啡，不斷加強其在農業中的話語權。

在咖農的年齡結構中，已經初步顯露出代際更迭趨勢。孟連佤族地區的咖啡產業已有30余年的歷史，種植咖啡的“咖一代”正逐步將咖啡產業交給年輕的“咖二代”。與一般的鄉村不同，這片佤族地區的年輕人正逐漸被咖啡吸引回鄉。除了本地年輕人，大量城市年輕人也由于對咖啡的喜愛而來到孟連，成為山野林間的一部分。在這里，咖啡產業不僅僅是種植咖啡，還包括將咖啡文化以有形、無形的方式記錄并傳遞出去。咖啡讓勞動力結構年輕化，年輕的勞動力又反作用于咖啡產業，促進咖啡產業更新迭代，這種互相作用、互相塑形的過程，就是咖啡產業與勞動力結構深深互嵌的過程。

3.3? ?咖啡產業與生態環境的互嵌

在咖啡的生產過程中，水污染是最嚴重的問題。在咖啡的四種處理方法中，水洗法最為廣泛使用，也是需水量最大的。由于咖啡是一種被大量果膠包裹的植物，因此需要大量的水進行沖洗，沖洗后的水不能直接排入水體，而大部分咖啡合作社沒有能力處理污水。十年前，一名叫巖爛的佤族人利用青蛙實驗設計出三級沉淀池來處理污水，據當地的工作人員回憶道：他用青蛙做實驗來檢驗廢水處理的效果。在一級沉淀池中，青蛙是無法存活的；二級沉淀池部分青蛙存活；三級沉淀池中青蛙不僅存活，和原來并無兩樣。沉淀池處理后的水輸送到氧化塘，充氧后的水就可以直接排往咖啡地和給田地增肥。（訪談對象：HR，男，25歲，漢族；訪談時間：2022年7月13日；訪談地點：孟連縣富巖鎮政府鄉村振興辦公室）

生境（niche）是一個生態學概念，指的是生態環境與生物種群之間的適應性關系。張紅玉（2015）[9]提出了“最適生境”的概念，扎西措毛（2020）[10]也提到了冬蟲夏草的生長不但要受到自然地理、氣候環境等因素的影響，還需要特定的草甸為蟲草提供再生環境和有機循環。對環境保護的關注雖然耗費時間精力，但有利于咖啡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從而保持佤族地區生態環境的長久潔凈。由此可見，生態環境與經濟發展是牢牢相扣的，咖啡產業正處于與環境的互嵌之中。

4? ?結束語

鄉村振興背景下，互嵌發展道路為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的現代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云南省邊境縣中大約有110萬咖農，咖農中包括傣族、哈尼族、佤族、拉祜族、景頗族等13個少數民族。自咖啡產業發展嵌入地方社會以來，單一的、自給自足的社會生活開始呈現多元化的發展趨向。滇西南孟連縣的佤族地區充分利用自然資源稟賦與社會文化的互嵌，將咖啡產業做到極致，給當地帶去經濟和社會效益，為滇西南少數民族咖啡產業的可持續發展起到了示范作用。這樣一個被稱作是“黑金”的產業，將在市場經濟與地方社會的互嵌中流動，在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交往中慢慢鋪開其經濟與文化影響力。

參考文獻：

[1][英]卡爾·波蘭尼.巨變：當代政治與經濟的起源[M].黃樹民，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

[2]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農村部.產業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重中之重[EB/OL].（2021-09-03）[2021-09-03].http：//www.moa.gov.cn/xw/qg/202109/t20210903_6375598.htm.

[3]符平.“嵌入性”：兩種取向及其分歧[J].社會學研究，2009，24（05）：141-16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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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KRIPPNER G R. Polanyi symposium：a conversation on embeddedness[J]. Socio-economic review，2004（2）：109-135.

[7]姚景謙.論馬克思文化觀的內在邏輯——從“文化”“文化商品”到“資本主義批判”[J].山東社會科學，2022（01）：150-156.

[8]費孝通，張之毅.云南三村[M].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

[9]張紅玉.基于生境選擇的喀斯特瀕危野生藥用植物近地保護探討[J].中國野生植物資源，2015，34（04）：64-68.

[10]扎西措毛.“嵌入”與“脫嵌”：青藏高原的蟲草經濟與地方社會——基于青海省雜多縣多曉村的個案研究[J].青藏高原論壇，2020（04）：67-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