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
2022年4月7日,日本漫畫家藤子不二雄在川崎市家中過世,享年88歲。藤子不二雄本名安孫子素雄,為人頗好標新立異,甚而在其筆名后綴一字符“”。他的代表作有《忍者哈特利》《怪物太郎》《笑面推銷員》和《漫畫道》。同時他也是《哆啦A夢》的創作者之一。在長達35年的合作中,他和搭檔藤子·F.不二雄(本名藤本弘)共用一個筆名“藤子不二雄”;兩人的作品不僅影響了日本漫畫,對全球流行文化的塑造同樣功不可沒。
1934年,安孫子素雄出生在富山縣冰見市光禪寺,父親是個住持。因為這個緣故,他長大后從來不吃肉,連魚也不吃。安孫子素雄性格外向,生活中是個風趣的人,很健談。難得的是,他的漫畫在兒童和成人中間都很受歡迎。體育、歷史、恐怖故事……其作品題材無所不包。
他和藤本弘雖然上小學時就認識。兩人的個性完全不同,藤本弘相對沉默寡言。盡管如此,他們的友誼持續了一生。高中畢業后,他在當地一家報社工作。很快,他就追隨藤本弘的腳步去了東京。多年以后,談起那段經歷,安孫子素雄仍然充滿感慨:“那真是個冒險經歷,如果不是因為我倆有個伴兒,根本不可能。”
漫畫界有種說法,滕子不二雄這個組合,在美國相當于斯坦·李和杰克·科比組合。他們合力創作的漫畫處女作,是發表于1952年的《天使玉》。兩年后,在藤本弘的力勸下,有點貪圖安穩的安孫子素雄這才決定走出去。這是他們漫畫家職業的起點。
和當時不少追求漫畫夢想的年輕人一樣,兩人曾短暫拜手冢治蟲(代表作《鐵臂阿童木》《小飛龍》和《森林大帝》等)為師。手冢治蟲對作品的高標準讓他們很受教。安孫子素雄后來回憶,師父家里堆著半人高的廢品手稿,無論怎么看,他都看不出這些稿子為什么報廢。對于剛入行的年輕人來說,這是個很好的洗禮。
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安孫子素雄與搭檔藤本弘的創作以動作冒險漫畫為主,主要讀者群是十歲出頭的孩子,比如《海之王子》。1956年,滕子不二雄與赤冢不二夫(代表作《阿松》和《天才傻瓜》)、石森章太郎(代表作《人造人009》和《佐武與市甫物語》)等年輕漫畫家組建成立了新漫畫黨,這是一個以日本漫畫圣地常盤莊為中心的漫畫家團體。其成員背景相似,都是背井離鄉來東京闖蕩的年輕人。
1964年,隨著《小鬼Q太郎》的問世,藤子不二雄的事業迎來轉機。這部連載漫畫后來被改編成電視動畫片,立刻征服全世界觀眾。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兩人創作的黃金期:《神奇小子》《怪物太郎》和《哆啦A夢》相繼搬上熒屏。《忍者哈特利》還被改編成真人電視劇。值得一提的是,到了70年代,兩人的創作開始面向成年人。
藤子不二雄的漫畫迷很早就意識到,藤本弘和安孫子素雄的創作風格明顯不同。區別起見,他倆一個是“白不二雄”,另一個是“黑不二雄”。1987年,兩人的合作正式宣告結束。其時這對漫畫組合透露,即使之前的作品署名“藤子不二雄”,兩人仍以獨立創作為主:藤本弘的畫風和故事更歡快健康,關于這點,《哆啦A 夢》是最好的例子;相比之下,安孫子素雄的創作基調偏陰暗,黑色幽默和怪誕元素無處不在,比如在中國很受歡迎的《怪物太郎》。
在自傳漫畫《漫畫道》中,安孫子素雄回憶了他和藤本弘在常盤莊居住時,認識的一些漫畫家朋友。常盤莊是棟木造公寓,位于東京都豐島區南長崎三丁目,這里曾是手冢治蟲的住所,如今已不復存在。《漫畫道》是一部友情回憶錄。表面上看,描寫的是幾個從農村走出來的無名之輩追求夢想的故事,與此同時,也全景式地記錄了戰后日本從廢墟中崛起,以及變成全球流行文化坐標的過程。
1995年,他開始創作《愛……在尖叫的時候……滿賀道雄的青春》續篇。只是很可惜,這部漫畫尚在連載中,朋友們接連離他而去,其中就有1996年去世的藤本弘。石森章太郎和赤冢不二夫緊隨其后。安孫子素雄覺得,朋友們的死和失去一個個戰友差不多——毫無疑問,他們開創了日本漫畫歷史的新篇章,在此過程中,大家互相鼓勵和扶持。
“我的朋友是我財富。”2002年慶祝漫畫事業50周年時,他對日經新聞說。“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不光是工作中,打高爾夫球和喝酒,朋友一樣重要。”也是在這次采訪中,他公布了自己的座右銘。那是電影《非洲女王號》中一句臺詞:“可以推到明天做的事情,今天不必忙。”也許正是這種樂觀的態度,讓他的漫畫事業得以持續70年。
2013年,《漫畫道》問世43年后,《愛……在尖叫的時候……滿賀道雄的青春》續篇連載正式結束。“一個時代結束了,我很傷感。”他說。
雖然是在手冢治蟲的邀請下去了東京,最初藤子不二雄組合并沒有住在常盤莊。他們住在一個鐘表店的二樓,空間很小,只能容下兩個榻榻米。白天要用桌子,兩人的背都貼著墻。到了晚上,桌子收起來,床墊鋪好。由于藤本弘個子很高,睡覺時他的雙腳只好擱在門外。
好在后來,住在常盤莊的手冢先生因為要搬家,提議把自己租的房子讓給兩位年輕人。“太好了。非常感謝!”他們回復手冢治蟲。但是轉念一想,租房需要押金,于是他們只好以目前住的房子合同沒到期為由,拒絕了。手冢治蟲看出了端倪,為了讓他們寬心,主動提出自己的3萬日元押金不會帶走。至此,常盤莊終于迎來日本漫畫史上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
2008年接受采訪時,安孫子素雄談起當年住在常盤莊的日子,承認這段生活對他影響很大。有時凌晨兩三點上洗手間,他發現赤冢不二夫和石之森章太郎房間的燈還亮著,他心想,“哦,他們還在工作。”一方面,他很羨慕漫畫家的工作;另一方面,看到別人的作品發表,他也很開心。“漫畫家在那個年代是個很不現實的工作,是手冢治蟲照亮了我們,不然沒人知道漫畫業的未來是什么樣子。身邊有些努力的朋友,讓我備受鼓勵。”雖然他很清楚,這些朋友也是競爭對手。
在這些漫畫家朋友中,年長他三歲的寺田博雄對他幫助最大。事實上,在很多后輩心中,寺田如同兄長一般。在安孫子素雄的記憶中,這是個非常嚴厲的人,他對兒童漫畫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不能有暴力。對于自己不喜歡的漫畫,哪怕自己是參與者之一,他也會敦促編輯撤版。“是個非常有性格的人,我們都很依賴他,常跟他借房租。”安孫子素雄說。
私下里,寺田博雄被這些晚輩戲稱為“寺田銀行”。有一次,他和搭檔藤本弘又在為房租頭疼,碰巧被寺田博雄看到,后者當場要借錢給他們。起初兩人礙于面子沒有借,到最后實在籌不到錢,到底還是“寺田銀行”解圍。“沒有他的幫助,我們是沒法生存下來的。雖然他也不富裕。”安孫子素雄多年后感慨。
安孫子素雄坦言,如果不是手冢先生,自己根本沒機會認識寺田博雄等巨匠。在這些前輩的影響下,提攜后輩逐漸變成常盤莊的一項傳統。從那以后,只要常盤莊有空位,他就會邀請漫畫新星住進來,這其中就有石之森章太郎和赤冢不二夫。“我們時常聚在寺田博雄的房間,喝點小酒,聊聊電影、小說和女孩……倒是很少聊漫畫。就這樣,朋友越來越多。”安孫子素雄回憶。
在常盤莊,安孫子素雄起初是手冢治蟲的助手。實際上,到達東京第一天,他和藤本弘就去看過手冢先生。這天發生的情景讓他終生難忘。年輕人親眼目睹了,兩家漫畫雜志的編輯如何在大白天展開“搶人”大戰。像手冢治蟲這樣的大家,由于時間有限,編輯需要時刻“盯著”,以防他逃跑。為了尋回借機開溜的漫畫家,有個編輯大鬧手冢治蟲藏身的旅館,并對著他的窗戶扔了三個石子。
“我親眼看見,手冢先生在行駛的出租車里工作的樣子。光是坐在里面,我都暈車。”安孫子素雄說。初來乍到,他在旅館里工作了一星期,《森林大帝》最后幾頁暴風雪場景都是他畫的。“真是受益匪淺。”他后來回憶。此后很多年,安孫子素雄逢人便說,“《森林大帝》有幾頁是我畫的。”
據日本共同社報道,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哆啦A夢》迎來了第二次復興。日本主要漫畫出版社之一株式會社小學館公布,截至2020年11月,12個月的時間,和《哆啦A夢》有關的漫畫書印量高達500萬本,是日本漫畫書中名副其實的第一名。
在漫畫界,藤子·F.不二雄被認為對《哆啦A夢》的貢獻更大。雖然與藤本弘是長久合作者,但安孫子素雄生前曾透露,自己不愿看太多《哆啦A夢》。“避免看《哆啦A夢》是一種保護機制,因為當我看了,就會受它影響,同時想,‘我永遠也畫不了這么好。’”
2019年11月,在安孫子素雄的家鄉富山縣,高志之國文學館為他舉辦過一次特別展出,“藤子不二雄展——的怪異驚奇作品集”。安孫子素雄提前一個月參加了展出的開幕式和媒體見面會。
“高志之國文學館能為我舉辦這次展出,我非常開心。我只是靠著搭檔的引領走到今天。我非常幸運。”當時已經85歲高齡的安孫子素雄不忘提及老友藤本弘。
他的自傳作品《漫畫道》,以及其他罕見作品都在展出之列。現場還有一些裝置藝術,比如常盤莊內景榻榻米的還原。此外,他的真人大小雕像豎立在展廳最醒目的位置,就連標志性手勢都出自其作品。“如果只是展出手稿,那沒什么意思。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展出。我以為只有老頭子會來看,沒想到有這么多年輕女孩。”他的驚喜溢于言表。
當被記者問道,他當年是如何做到不拖稿的。“我認為這要歸功于富山人的勤勞。”他回答。
(作者為資深影評人;編輯: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