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薛哈妮 編輯 | 王芳麗

溫瑞塘河 攝影/攝影師160355915453825/圖蟲創意
溫瑞塘河,位于溫州市境內,起于漢晉間,源于溫州城外小南門,一路蜿蜒數里至瑞安東門外,歷經千年的歲月洗禮,孕育了獨具魅力的甌越文化,滋養了一代代“敢為天下先”的甌越兒女。它是自然與人工聯袂的杰作,眾多支流從不同的方向匯入,流經萬重的山谷,穿過遠方的山脊,縈回蜿蜒的山澗,潺潺地流近我們,又一刻不停地奔向甌越大地的河頭田間。山川與丘陵縱橫交錯,濕地與河蕩貫穿匯通,村落星羅棋布,與海咫尺相望。它既是一條水系,又是千年歷史發展的見證者,承載了甌越文化的漫漫時光。
南朝劉宋景平元年(423)初夏,謝靈運乘一葉扁舟而來,一篇《游赤石進帆海》從此打開了吟詠溫瑞塘河詩篇的大門。
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
水宿淹晨暮,陰霞屢興沒。
……
矜名道不足,適己物可忽。
請附任公言,終然謝夭伐。
在初夏的某日,謝公興致勃勃地乘坐著游船,從溫州城區向南面的瑞安方向出發。沿途兩岸波濤起伏的河浪,交融著遠處蔚藍的天空,一條條小白鰷在碧波中躍動,一群群輕快飛翔的鷺鳥,映照著清澈的水面。詩人心中的苦悶在頃刻間轉瞬即逝。
往后的詩人們仿佛把我們引進了江南塘河水鄉的美麗田園風光?!靶〈鸪边€,四五人家住一灣。貪看曉光侵月色,不知云氣失前山。”(徐照《舟上》)坐在一葉輕舟上的詩人,看著山色水畔的幾戶人家,在朦朧的清晨中,曉光浸潤著月色,裊裊炊煙在晨光熹微中彌漫;“水滿田疇稻葉齊,目光穿樹曉煙低。黃鶯也愛新涼好,飛過青山影里啼。”(徐璣《新涼》)田疇里的水稻,正在爭先肆意地生長,早晨的陽光驅散了一片霧氣。愛好新涼的黃鶯,在青山的重影里歡快啼鳴;“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翁卷《鄉村四月》)江南的初夏,山野碧綠,清水悠悠,杜鵑聲里,細雨蒙蒙,春耕農時不等人,勞作人兒方才剪桑喂蠶,轉眼又到水田插秧;“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趙師秀《約客》)黃梅時節細雨綿綿,碧草萋萋的池塘邊蛙聲此起彼伏。約好的友人遲遲不來,詩人無聊地敲著棋子,震落了燈芯結出的燈花……
此后,張又新、趙抃、楊蟠、林季仲、葉適、陳博良等一代代文人墨客迷戀塘河景色,揮灑一篇篇散落于古籍文獻之中的塘河詩章?!皾q海嘗從此山過,千帆飛過碧山頭”“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幃繞畫樓”“生姜門外山如染,山水娛人歲月長”……具美的佳作,狀摹著塘河兩岸的鄉土與民情。正所謂詩出塘河,塘河如詩。
詩情畫意的塘河,留下了千年數不勝數的舊事。“百里荷塘、龍舟競渡、集市廟會……”在溫州人眼中耳熟能詳的詞匯,是塘河文化的歷史重現。
據《溫州府志》載:“競渡起自越王勾踐,永嘉水鄉用以祈賽?!睖刂萑朔Q龍舟競渡為斗龍,或扒龍舟、扒龍船、賽龍舟、劃龍船、龍船賽會等。據考證,唐宋之時起,溫州地區就有龍舟競渡的傳統,地域特色尤為濃郁,素有“看龍舟、到溫州”之稱,并傳有“千帆競渡、萬人空巷”的壯闊場面。
“一村一船遍一邦,處處旗腳爭飛揚,祈年賽愿從其俗,禁斷無益反為酷”。每年端午臨近,河岸時喧龍舟號。這也是我小時候心心念念的事情之一。早早來到塘河邊,選取最佳觀賽位置,與一旁的小伙伴吵鬧個不停。直至龍舟緩緩入場,周邊逐漸安靜了幾分,幾番騰挪之后,比賽開始。大人們揮槳揚波于呼號之間,擊鼓喧天在塘河之上,在一陣鞭炮噼里啪啦的鳴響聲中,龍舟人順流南進,頃刻間消失于塘河拐彎處。一望無際的遠方,有著更廣闊的水域,那是另一域屬于龍舟的天地。
悠悠塘河,流淌千年,沉淀了一段段不朽的民俗風情,更寄托了我心中一處處剪不斷的鄉情。作為土生土長的溫州人,我對于塘河并不陌生。塘河的水不似溪水般潺潺而流,更不似大江大河般濤涌不絕,它更像靜靜蕩漾的時光,穿越在這阡陌縱橫的原野大地。
初識塘河,是在七八歲之時。那時父親做著五金配件生意,在溫州、瑞安來回跑趟運貨,當時還無高鐵,最常見交通工具就是河輪。一次偶然的機會,父親攜上在家無事的我一起去溫州。那時熙熙攘攘的東門埠頭熱鬧極了,挑擔的、提袋的南來北往的旅客,肩背麻袋貨物的碼頭搬運工,高聲吆喝的小商販,到處都是那個時代的繁華景象。
靠近埠頭的客船、貨船,大多分布在沿河東面?!暗捷冯蟆⑻料?、河口塘的這里上船!”一聲聲沖破喉嚨的吆喝把我喚回現實,那是使出渾身解數,賣力招攬顧客的船工。

溫州大羅山,山中的溪流為溫瑞塘河的水源來源之一。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河輪逐漸開動,緩慢地離開碼頭。船上的空間很大,頭尾兩邊通透,一通到底,當然也有不少大人們不拘小節地盤坐在船頭、船尾,享受著行船時,那撲面而來的清涼河風。船艙里,不時傳來一陣陣瑞安鼓詞。互不相識的人們搖著隨身攜帶的蒲扇,聽著鼓詞先生那抑揚頓挫的唱詞,恰時唱到自己熟悉的,緊跟著哼唱幾句。一曲終了,唱詞先生就把詞鼓翻過來從我們每個人的面前走過,大家不約而同地往鼓里丟些零錢。之后,賣糖人、槐豆芽、莘塍“五香干”、燈盞糕、雙炊糕的小販輪流上陣叫賣,滿目琳瑯,那時的我就眼巴巴地望著這些零食,饞著嘴懇求爸爸買個給我。
一晃過去二十余年,因工作緣故,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扒た章渎洌瑲q月去堂堂”,流動不息的塘河歷史長廊,人群云集,古跡聚散。猶記得河旁有棵大榕樹。在我的記憶中,那棵榕樹似乎沒有冬天,一年四季地那樣翠綠,那樣茂盛。船在河上緩行,切開水面,船兩旁水面的水痕呈楔形,無限向前。靜謐的陽光照拂著河流兩岸的村落、行人,照耀著我們腳下的這條塘河,輝映著千年流逝的時光。
“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鼻晏梁由钌钣】淘诙嗌龠h方游子心靈深處,在那浟湙瀲滟的波光里,再一次浮現兒時的蟬鳴和蛙聲,仿佛低頭訴說著流金歲月里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