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坂左右：人間換了無數，山川一直未動

閻海軍

《史記·匈奴列傳》記載：“義渠王和宣太后亂而殺義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從隴西郡到上郡，戰國秦長城在黃土高原的梁峁溝壑上艱難成型。

兩千多年后，曾經立體高俊的墻，在隴西、隴東、陜北廣大地域，已經蹤跡難尋了。在固原城北，如今還保留著相對高大的城墻遺址。不過，這寬厚敦實的土埂，有人說是戰國秦長城，有人說是西周周宣王時所筑城墻。兩種說法，其實都缺乏史料依據，更別說考古證據。

在人為活動明顯多于荒郊野嶺的城郊，存在完好程度明顯優于周邊長城的遺跡，說它是戰國秦長城，其實有疑，非要說它系西周所筑，就更難成立。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蒙恬帶著秦兵將國境線一路向北推到了陰山一帶，秦昭襄王時期修筑的長城基本失去了防御作用。秦以降，秦長城沿線一直是農耕、游牧兩種文明拉鋸戰的邊線，尤其固原城在歷史上是中原王朝和游牧政權反復爭奪的要塞。所以，我推測這段城墻被后世加筑的可能性極大。

秦人早期的防御邊墻，與隴山這一縱軸相交合的區域，漢之后又有了貫通至西域的大通道，一道墻和一條路與隴山構成了一個大十字。真正實現了“天下中國”的秦漢和隋唐兩個時期，都與這個十字有著密切的關系。歷史中國的生成，也是從這個文明十字地帶向西、向北延伸的結果。

番須口以北，翻越隴山的木峽道和六盤道開通較晚，地望確鑿，沒有任何爭議。而雞頭道作為秦皇漢武西越隴坂的重要通道，具體走向一直存有頗大爭議：一說在涇源縣香水鎮；一說在涇源縣涇河源鎮。根據目前各家說法，我更傾向于涇河源鎮涼殿峽之說。對唐宋時期安化峽、安化縣及安化鎮位置進行考辨，可得出秦漢雞頭道和唐安化峽同為一道，就在寧夏涇源縣涇河源鎮涼殿峽的結論。

涼殿峽目前是六盤山大景區的一個景點。峽谷全長約20公里，東接涇河源鎮，西連莊浪縣通邊鄉。峽谷林木茂盛，涼爽愜意，為避暑勝地。依據史書記載，這里發現了成吉思汗避暑行宮遺址，便有了“涼殿峽”的叫法。成吉思汗完成對中亞的征服之后，馬不停蹄展開對西夏的圍剿。他以摧枯拉朽的戰力橫掃西夏國土，但西夏國主投降前，他先在隴坂西麓的清水西江去世了。

從涇源縣繼續南下，道路一直處在隴山兩條山脈中間的臺地上，不甚艱險，但我去的時候正在修高速，老路被工程車輛碾壓變形，加之下過雨，異常難走。這一段路，北段連接著雞頭道，史家推斷正是古籍中的回中道。回中道至隴縣以后，就可以順著汧河河谷到達秦漢祭祀圣地雍城，也就是今天的鳳翔。綜合歷代歷史記載，秦漢時期，通行最廣的關隴通道，應為隴關道、隴坻主干道、雞頭道；唐宋時期，使用最多的關隴通道應為秦家源道、木峽道、石門道；明清之際，逾隴通道使用最便捷的當為咸宜關道和六盤道。所謂通道，當為官道，能成為官道的道路，必須是能走馬車的道路，能大規模開展物資運輸的道路。如果僅是單槍匹馬翻越隴山，能通過的關隘小道就更多了。

尋古探幽，往往得感謝當地遲滯的人為活動，否則，一旦套上發展的魔咒，一切物質、非物質的歷史文化和遺產遺跡都會被掃蕩一空。尋路關隴之間，真正意義上的古道，已經不多見了。路本來是流動的，每個時期都會有變化，但總體上多是順著河谷開掘而成。古時的路，是古人千辛萬苦用腳步丈量出來的，及至今天，人們筑路使用了現代化的測量工具，但依然大都循著古道的遺跡。古道翻山越嶺兩千年，人間換了無數次，山川其實一直并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