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缺頁書

楊福久

昏暗的燈光灑落在小城晚市唯一的書攤上，賣書的中年人左顧右盼，等待有人光顧。

“踏踏踏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男生快步來到書攤前停了下來。

“買書嗎？”中年人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在自己攤前停下的人，忙喜出望外地推銷起來，“我這書雖然是舊了一些，但都是正版的好書和有用的書，我還可以給你打?qū)φ邸φ郏褪窃瓉矶▋r的一半兒……”

“嗯，謝謝！”男生向中年人道了謝，雙手向上拽了拽褲腿，蹲在地上，拾起了一本厚厚的《新英漢詞典》，認(rèn)真地翻看起來。看著看著，他那稚嫩的圓臉上露出了笑容，嘴里說著：“不錯、不錯……”

中年人覺得書有望賣出，更高興了：“這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的，上海新華印刷廠1993年6月第4次印刷，是增補本。中學(xué)生學(xué)習(xí)英語，這是極好的工具書。你挺識貨，就剩這一本了，便宜賣你吧！這詞典要是現(xiàn)在印的，得兩百多元，打?qū)φ圻€得一百多元呢！”

“那您這本多少錢啊？”男生翻看了一下版權(quán)頁，問道。

“你已經(jīng)看到了，定價58元，我給你打?qū)φ郏?9元。”中年人用夸張的語氣說，“若是在書店，這樣的好書可是一分錢也不能少的……”

男生“啊”了一聲，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十幾元錢。

“我的錢不夠，您能不能再優(yōu)惠……”男生面帶羞澀，囁嚅著。

“不能不能！”中年人的光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看你是學(xué)生才這樣優(yōu)惠的呢！告訴你實話吧——這樣的價兒我都賠錢了！”

“那、那……”男生一臉的無奈和失望。他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書攤。

“嗐！”中年人瞅著男生的背影，嘀咕著，“都說‘越貴越不賣，越賤越不買’，還真是這樣！”

男生離開書攤不久，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喊他：“哈樂樂！樂樂，樂樂，我來也！”

哈樂樂一聽就知道是他的同桌東郭明，停下來轉(zhuǎn)過身問：“東郭，你做完英語作業(yè)了嗎？這么晚跑出來干什么呀？”

“俺，俺……”東郭明狡黠地一笑，“剛剛做完老師留的英語中考模擬題，弄得俺昏頭漲腦，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就看見你了。”

“哦，是嗎？”哈樂樂好像看出東郭明說的不全是真話，便說，“那回去做其他科目的作業(yè)吧。”

“嗯，好。”東郭明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卻樂開了花。他心說：“哈樂樂啊哈樂樂，你以前都像你那名字一樣，整天樂樂呵呵的，可這些天為什么老愁眉苦臉呢？問你你也不說，還裝模作樣糊弄俺。你跟俺從小在一個山溝里長大，從小學(xué)到初中一直同班同桌，像親兄弟似的，你幫了俺多少回呀！那你有困難，俺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嗎？跟了這么些天，今天終于可以揭開謎底了！”

這時，借助微弱的燈光，東郭明看到了哈樂樂額頭上那道仍然沒有平復(fù)的疤痕。那是有一次他受傷，哈樂樂背著他跑向醫(yī)院時被一根樹枝剮的，當(dāng)時流了好多血。這疤痕是他和哈樂樂友誼的見證。看見它，東郭明便更想為哈樂樂“兩肋插刀”一回了。

“樂樂，”東郭明動情地拉住哈樂樂的手，輕聲說，“你是不是想買本什么書？”

哈樂樂一愣：“你怎么知道？”

“俺剛才遠(yuǎn)遠(yuǎn)看見你在那書攤挑書了。”東郭明笑嘻嘻地說，“不過俺可不是跟蹤你啊。”

哈樂樂苦笑著說：“我信。好了，我們都回家復(fù)習(xí)功課吧！”

“你不告訴俺，俺也知道。你等等俺。”

不等哈樂樂再說什么，東郭明返身便向書攤跑去，就像他在全市中學(xué)生運動會上破1000米紀(jì)錄時那么快。哈樂樂想去攔他，可轉(zhuǎn)眼他已經(jīng)沖出了二三百米。

全市中學(xué)生1000米冠軍果然名不虛傳，東郭明片刻工夫便回到了哈樂樂面前。他一臉尷尬地笑著說：“那賣書的夠狠，最多給俺打六折，少一分錢也不行。我……”

哈樂樂打斷了東郭明的話：“書店要58元呢！他擺地攤也不容易，就像我們爹媽做工一樣。若不是我爹的工錢被拖欠了，我都不用他給打折……”

“樂樂你別急，俺有辦法……”

“不不，我會自己想辦法的！”哈樂樂截住東郭明的話。

過了兩天，東郭明敲響了哈樂樂家的門。

哈樂樂打開門，卻不見人影。

突然，東郭明跳出來，將那本厚厚的《新英漢詞典》舉到了哈樂樂面前。

見到朝思暮想的詞典，哈樂樂十分驚喜：“東郭，你快進(jìn)來！”

東郭明跳進(jìn)屋子，腳剛落地，便唱起了京劇：“聯(lián)絡(luò)圖，不——詞典書，我為你，朝思暮想……”

“別唱了，快告訴我你是怎么弄來的？”

“怎么弄來的？俺花15元買來的呀！”東郭明揚揚得意。

“15元？”哈樂樂張大了嘴巴，“那老板‘跳樓’了？”

東郭明笑道：“是啊，你沒看見那些賣東西的動不動就說是‘跳樓價’嘛！”

“你是不是騙了賣書的老板？”哈樂樂知道東郭明“鬼主意”多。

“沒有沒有，他比猴還精呢，俺哪兒騙得了他！是俺找到了他的軟肋——這詞典缺頁！”

“缺頁？那天我怎么沒看到缺頁？”

東郭明笑答：“俺看得仔細(xì)，才發(fā)現(xiàn)了破腚……”

“停！停！破綻！不是糾正你一回了嘛！”哈樂樂笑道，“我覺得你肯定是……”

東郭明指著詞典，截住哈樂樂的話頭說：“缺頁不用怕，我到圖書館就能找到這頁。保證明天給你搞定！”

哈樂樂知道東郭明又有什么鬼點子了，忙說：“別想著走歪道道！這書我是很需要，不過——”

東郭明見哈樂樂的手要朝口袋里摸，趕緊說：“不過啥啊？我可不是書販子。”

“但這錢對你也很重要。你幫我便宜買來了，我就已經(jīng)很感謝了……”

“感謝啥啊？都是俺應(yīng)該做的！明天見吧！”東郭明做了個鬼臉就跑出了哈樂樂家。

哈樂樂愛不釋手地翻開詞典，發(fā)現(xiàn)里面真的缺了一頁。再仔細(xì)看，撕開的地方是新碴兒！難道是東郭明搞的鬼？

第二天，東郭明又樂呵呵地跑來了：“俺找到在圖書館打工的叔伯姐姐，給你復(fù)印了，還是雙面印的。你貼上吧，這樣就不缺頁了。”

“謝謝！”哈樂樂接過來，“同伴不如同學(xué)，同學(xué)不如同桌。東郭你真是我的好同桌！”

“是啊！你跟俺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這叫什么？‘兩小無猜’！現(xiàn)在時髦的詞是‘閨蜜’！你說……”東郭明說著笑著，卻突然發(fā)現(xiàn)哈樂樂圓圓的臉上晴轉(zhuǎn)多云了。他忙止住笑，小聲問：“叔的工錢還沒補發(fā)？你是不是還想買什么書？”

“什么書也不用買了。”哈樂樂搖著頭說，“我就覺得這缺頁的詞典里有‘鬼’……”

“鬼？”東郭明故作驚訝，“你、你也相信鬼？”

哈樂樂眼睛直直地盯著東郭明：“世界上本來沒有鬼，‘鬼’都是人裝的，裝神弄鬼！”

“你是說這詞典里的‘鬼’是……”東郭明臉微微一紅，但馬上恢復(fù)了鎮(zhèn)靜。

哈樂樂笑了笑，又看了看“復(fù)印”的缺頁，進(jìn)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你來看看，這缺的頁是被人給撕掉的，而且是剛撕不久。你拿來的這頁和詞典的缺頁是不是完全可以對得上呀？有拿這樣的紙雙面復(fù)印的嗎？好同學(xué)好同桌好朋友，應(yīng)當(dāng)說真話、不說假話，對吧？”

東郭明沒有再抵賴的理由了，腦袋一耷拉，不作聲了。

“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書攤。”哈樂樂拿起詞典，拉起東郭明。他知道東郭明是有錯必改的小男子漢。

東郭明一臉愧疚，很誠懇地握著哈樂樂的手說：“對不起，樂樂！說實話，那老板開始一分錢也不肯少，俺特生氣！后來呢，俺就想出來個餿主意：頭天晚上偷偷撕了一張下來，第二天去買了這缺頁的詞典……”

“這也不能全怪你，因為你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我！這樣吧，你不要去了，我自己去。”

東郭明忙說：“不，我得去，得親自給賣書的老板道個歉。”

賣書的中年人見兩個男生拿著詞典急匆匆跑來，以為他們是來退書的，便很不高興地先發(fā)制人：“告訴你們啊，書賣出概不退換，特別是打過折的！”

“我們不是來退書的，”哈樂樂先開了口，“是來道歉和補錢的……”

“是的。”東郭明接著說，“這書缺的頁是俺撕的。對不起，叔叔！俺給您賠不是了！”

哈樂樂忙指著東郭明說：“他是給我買的書，您別怪他。因為我爸爸的工資被拖欠了，所以才……”

“啊？”中年人聽了他們的話，一下子愣住了。很快，他換了種口氣說：“你們、你們真是好學(xué)生、好孩子！我剛才……”

哈樂樂把應(yīng)當(dāng)補的錢遞給中年人說：“叔叔，請您收好！”

中年人的臉紅紅的，感動地說：“這錢我怎么也不能收，就算我為誠實、好學(xué)的孩子做了點兒事吧……”

哈樂樂笑了笑，把錢放在書攤上，拉起東郭明跑了。

賣書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拾起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