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出戲開場時,四大金剛最先出來。如果讀過《西游記》,你一定會知道他們的名字:魔禮青、魔禮紅、魔禮海、魔禮壽。他們臉上都戴著花花綠綠的面具,手里各自拿著寶劍、傘、琵琶、蛇,在戲臺的四個角亮相、穿梭,擺出各種姿勢,這叫“四門斗”。
接著上場的是穿軟靠的四個揭諦,舞蹈一番。然后是伽藍、七菩薩、文殊師利上場。除了伽藍穿水田衣外,其他人穿“斜帔(pèi)”,就是跟唐僧一樣,外罩紅色袈裟。以上提到的所有人,全部站立在舞臺兩側,這叫“站門”。
最后,如來出場,大鵬金翅鳥和韋陀是他的“保鏢”。
如來上了桌子,盤膝坐定。他這樣坐著,就能知天下事。很快他就得知,在一個名叫毘(pí)耶離的城里,維摩詰居士病了。
于是如來吩咐文殊師利:“你可率諸菩薩、眾大弟子、諸天人等,前往維摩詰處問候,不得有誤。”
文殊師利說:“領法旨。”然后與七菩薩下場。
如來想了想,覺得“問候”的規模還不夠,就又對伽藍道:“命你傳旨天女:速到維摩詰室中散花,不得有誤。”
接下來的一場戲,先上臺八個仙女。
第一對仙女提著紅色宮燈,燈里點著蠟燭。
第二對仙女提著金色提爐,燃著裊裊檀香。
第三對仙女舉著符節——一種長杖,一端垂著流蘇。
第四對仙女舉著用白鵝毛和孔雀翎子做成的掌扇。
這些仙女兩邊站門,天女出場。
天女介紹自己說:“我是天女,奉命在這眾香國中管領群花。每逢諸天菩薩、眾大弟子等談經說法之時,我便將花瓣散落其身,藉驗結習,為我佛廣宣妙諦,普種善根。”
這時伽藍上場,天女問他:“菩薩何事降臨?”
“如來有旨,命你速到毘耶離大城,維摩詰居士室中散花,即請前往。”
送走伽藍,天女問:“花奴何在?”
“來了。”花奴答。
“你可將花籃收拾整齊,隨我前往毘耶離城。”天女吩咐。
天女和八仙女下了場,花奴一邊收拾花籃,一邊唱了幾句。接下來是伽藍的過場,他也唱了幾句,交待了他已經完成任務,可以回轉靈山復命了。
我們現在往往會將沒有實際意義的形式主義舉措稱為“走過場”,但花奴和伽藍的“過場”可是很有用處的,因為天女要在這個時間里去后臺完成換裝,接下來登場時才能使觀眾眼前一亮。
天女再出場時已改了裝束。這是梅蘭芳先生的新編戲,跟傳統戲里旦角的“大頭”“古裝頭”“旗裝頭”不同,先生別出心裁,讓天女梳了個“海棠髻”。另外,受中國古代畫作和幾出老戲的啟發,梅先生還給天女設計了兩條長綢。京劇老戲《陳塘關》,講的是哪吒鬧海的故事。戲里,哪吒用柳枝挑起龍王三太子龍筋的情節,就是用一根小棍和一條長綢演繹的。一條長綢用一只手舞,兩條長綢梅先生就用兩只手舞。沒有小棍的幫助,長綢舞起來更加困難,梅先生在操作上參考了老戲《金山寺》中白娘子雙手舞動胸前兩條白綢時的身段,創造出了更為唯美的舞動姿勢。
“祥云冉冉波羅天,離卻了眾香國遍歷大千……”天女邊舞邊唱,把觀眾帶入一個遼闊多姿的想象空間,“……八部天龍金光閃,又見那入海的蛟螭(chī)在那浪中潛。”
這時,又有觀音、韋陀、龍女、善財等的過場。這是表示,天女已飛過南海洛迦山,因為龍女和善財都是觀音菩薩的隨從。你還記得《西游記》里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兒子紅孩兒嗎?他在火云洞當妖怪要吃唐僧肉,后來被觀音收伏,改名善財。
天女唱:“菩提樹薝匐花千枝掩映,白鸚鵡與仙鳥在靈巖神巘上下飛翔。綠柳枝灑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紛落十方。滿眼中清妙景靈光萬丈,催祥云駕瑞彩速赴佛場。”
再說毘耶離城中,維摩詰居士身邊的四個沙彌率先出場了——沙彌就是資歷最淺的小和尚。
沙彌甲對三位師弟說:“你們看,長者帶著病還要天天打坐,我們把這屋子給他收拾收拾吧。”
新來的沙彌丁就問師兄:“什么叫‘打坐’呀?”
沙彌甲說:“就是坐在蒲團上,一心成佛,萬念俱空。”
沙彌丁說:“我想當個和尚不過是靠著佛門穿件衣服、吃碗飯罷了,哪能真成了佛?”
沙彌甲就指著沙彌丁說他真是“罪過”,然后教育了他一番。
我說故事有個特點,就是好玩兒的地方我會多說點兒,不怎么好玩兒的地方一兩句話就結束了。所以,接下來的劇情,我就兩句話說完吧:文殊師利等人來跟維摩詰談佛論經;花奴幫著天女把籃子里的花像下雨一樣從空中撒下。
最后,還有幾句好玩兒的:南京有個小山崗叫雨花臺,我小時候就住在那對面。雨花臺之所以有“雨花”二字,就是因為古代高僧在此講經時,出現了落花如雨的奇景。傳說從那時起,山崗上就有了夢幻般美麗的雨花石,千百年挖也挖不完。
周銳說戲
現在照例要講故事外的故事了,當然,必須要跟這出《天女散花》有關。
2019年上海書展期間,恰逢我的第一套京劇故事書出版。新書發布會上,優秀青年京劇演員田慧是嘉賓,還有一些孩子表演京劇,其中就有《天女散花》片段的帶妝演出。扮演天女的是四年級學生繆嘉霽,田慧老師手把手教她化的妝。當時我雖然知道《天女散花》很有名,但現場觀看還是第一次。長長的兩根綢帶在孩子手中翻卷自如,著實令我驚嘆。2019年也是梅蘭芳大師訪日100周年,田慧赴日演出當年大師呈現的劇目,其中也有《天女散花》的片段。
這次為了寫《天女散花》故事外的故事,我特意電話采訪了田慧和繆嘉霽。我知道,1930年梅蘭芳大師訪美時,曾經安排了幾段舞蹈穿插在演出當中,其中從《天女散花》中抽出的舞蹈分別是綬舞(綢帶舞)、水袖舞和散花舞,可見此劇的舞蹈性極強。整出戲,梅蘭芳大師從無到有的設計、練習、排演足足花了多半年時間。那么,在臺上要演20分鐘的“云路”片段,田慧和繆嘉霽各自用了多長時間準備呢?
田慧說:“在戲校時每周三次劇目課,學了一學期,應該是練了半年。”
繆嘉霽說:“周六周日都去田老師那兒學,放學早時也會去,學了一年。”
俗話說得好: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但磨杵的動力從哪兒來呢?是什么讓一個人心甘情愿地花大量時間、不怕困難地去學習呢?
我問繆嘉霽:“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京劇的?”
她說:“在幼兒園中班的時候。一開始,是哥哥去少年宮學京劇,然后我也跟著去學了。學了《紅燈記》《蘇三起解》。再后來,我就經常跟外公和他的朋友一起去票房(京劇愛好者活動的地方)。那時候我已經能唱《鳳還巢》了。近幾年我才跟著田老師學習,最近在學《霸王別姬》里的舞劍……”
繆嘉霽講述自己的學習經歷時,特別開心,我覺得這最要緊。因為興趣是學習最有效的動力。我相信,只要有興趣,她以后無論學什么、干什么,都能學得好、干得好!
我記得田慧也是上幼兒園時開始學京劇的,我覺得她也是因為熱愛京劇,才走上了這條京劇表演的道路。
其實我也一樣,雖然65歲才開始學畫京劇人物,但只要有興趣,就肯定可以
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