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和“筆架山”

劉誠龍

海瑞剛入官場，在福建南平縣當教諭時節，相當于縣教育局代理局長。

有一次，忽接上面通知，延平知府要來視察南平教育工作，將去海瑞所主管的縣級公辦學校。市長來縣府，海瑞本也可以大張旗鼓大搞接待之禮，但他卻不太會來事，沒讓學生列隊獻花，就帶了教育局幾個班子成員，簡單迎接了一下。知府帶著一干人馬，浩浩蕩蕩來會議室，主席臺上坐的人，居然比座位席上還多。

海瑞接待知府，只帶了兩個訓導，兩訓導一左一右，見知府在上，撲通一聲，勾肩拱背，跪將下去，成人形拱橋。獨有海瑞站立著，雙手打拱。兩邊低中間高，構成了一個筆架山的樣子。

縣太爺為了自己的政績和美好前程，一個勁兒地給海瑞使眼色，讓海瑞也趕緊跪下。上級考察，按例海瑞必須下跪。坐在主席臺上的同知（相當副市長），在主席臺上敲桌子，吼了一句：哪來的筆架山？

此話一出，會議室里的人全嚇住了。海瑞聽后，倒是臉不紅，身不顫。他回了一句：“臺謁當以屬禮，此堂，師長教士地，不當屈。”大概意思是，這里是學堂，是教書育人、無比神圣的地方，是不能夠下跪的。如果想要讓我下跪也可以，等到了縣衙，我一定下跪。

大家很是無語，但都拿海瑞沒有辦法——畢竟人家說得對，這地方確實不是下跪的地方。

同知在說禮，說的是接待之禮;海瑞也在說禮，說的是制度之禮。教書的見官員只作揖不跪拜，是圣賢立下的規矩，是對教書先生的尊重。他這是按規矩辦事，并無任何不妥。

海瑞事后說了一句話，被后人引用：“本職初官，遽不得上意，這等世界，究竟做成甚事業。母老在堂，歸期指日。”這等世界做不成事業，這是海瑞的牢騷話;而后面那句，說的是海瑞不想在官場干了，他想辭職。

“筆架山”事件后，海瑞真打了辭職報告。辭職報告傳到延平府，一級一級批，同知自然寫了“擬同意”，他是副職，沒有拍板權。“擬同意”轉到知府這里，知府說，這事海瑞也沒錯，規矩是這樣，算了吧，讓海瑞繼續工作。

有人說，“筆架山”事件，是因為知府官階只是那么高，海瑞得罪了就得罪了，沒甚大不了。又有一次，巡按御史也到南平來，更大的官來了，海瑞也是“筆架山”招待。這個可證明，海瑞堅守原則，不是做樣子的。

知府其實也是個有氣度的官，海瑞不跪，若說不敬，首先是對知府不敬。知府不惱不鬧，可見知府心胸是寬廣的，不但沒處理海瑞，海瑞不日還升任了淳安縣令。

仁義禮智信，仁居首，禮第三。什么禮都不講，也不對，現在缺禮之人、之事多也，不尊老，不敬人，成了當代之病。海瑞無禮不？他有禮，他的禮是，按原則辦事，不卑不亢，不傲不媚，具有人格之禮。

摘自《北京青年報》2022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