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后一月有余,車從江蘇溧陽境內(nèi)有名的1號公路經(jīng)過,路過松溪山莊,正是午飯時間,便停車就餐。沒想到,吃到了傳說中的野蒜餅。
松溪山莊位于竹簀鎮(zhèn)境內(nèi),山莊鄰近的坡地、村居、池塘在正午的春陽下,散發(fā)著鄉(xiāng)村特有的草木氣息,腳下的土地漸漸松軟,樹木枝條上的新葉正冒出一點點芽尖尖,就連鵝領(lǐng)著鴨子們在池塘里蕩漾開的水波,也顯出了輕盈。
此時春水初生,尚瘦,但江南已綠意遍染。
離剛過去的春節(jié)不久,飯桌上的菜尚有年味,咸豬肉、干切香腸、咸雞,盤子里裝得滿滿尖尖的。
鄉(xiāng)下菜有個特點,料足,味咸,油大,特別適合佐烈性白酒。我喝的是當?shù)氐陌撞瑁枋侨ツ甑模倭诵虏璧臒熁饸猓瑒偤每梢灾泻鸵幌虏说南条r。
與這春色特別搭配的,是后面上來的一道清香四溢的野蒜餅。
野蒜餅盛在藍花敞口盤子里,香油煎得餅的兩面透出薄薄的焦黃,黃中隱隱顯出其中青綠色的蒜絲,夾起一塊,餅在筷子尖上微微顫動,卻不滑落,這說明糯米粉揉出了勁道。齒間輕咬,蒜的香氣突破糯米的裹繞,一下子彌漫開來。
這一口下去,許多下落不明的時光一下子找了回來。
童年時,住在有前后園子的老房子里。立春后的第一場雨剛過,園子里的小野蒜們一根根冒出來,等到蒜長到半根筷子高時,只要手腕子上稍稍用點巧勁,往上一提,就連根拔了起來。圓圓的獨瓣根莖,是它區(qū)別于人工種植蒜的最明顯的特征。種植的蒜通常都有五六瓣,將蒜瓣一一掰開來,攤在廚房的案板上,像上弦月或下弦月一樣。邊上配點綠色的菜葉,怎么看都有清風明月的意境。
小野蒜比較省事的做法,是用它來蒸雞蛋。綠花搪瓷碗里,敲兩個雞蛋,放點鹽,加點水,攪拌,撒上一層切得碎碎的小野蒜,放在飯鍋上蒸半個小時,立馬就有香氣透過木頭鍋蓋沖出來。野蒜的香味比較執(zhí)拗,幾乎蓋過米飯香和雞蛋香。自然生長的植物,風里雨里霜里雪里,一路過來全靠自己,氣味里自然就有了脾性,也藏有不屈的生命力。
除了蒸蛋,野蒜還可以用來蒸麻蝦醬。
麻蝦醬是我故鄉(xiāng)黃海邊特有的食物。麥收時節(jié),有人推著自行車,車后座上橫一根粗木頭,兩側(cè)各掛一只大木桶,里面裝著滿滿的麻蝦醬,五分錢就能買到一大碗。
新醬要放在門前曬,加幾粒剝了皮的蔥果去除腥味。曬過的麻蝦醬很香,奶奶時不時蒸上小半碗當咸菜下飯,蒸蝦醬時照例會擱上野蒜,其味宛如小清新的風刮過遼闊的黃海,這情形比較難形容,但野蒜蒸麻蝦醬基本就是這個味道。
松溪山莊的這幾塊野蒜餅,一下子讓時光倒流了幾十年,那些忽略了的往事一一浮在眼前。
野蒜可以炒小河蝦,可以炒雞蛋,也可以炒鴨血等等。但最有味的,還是野蒜餅。一塊野蒜餅,掰開來,糯米粉的筋道裹著蒜香,細嚼慢咽之下,回味相比于三兩口吞下更顯悠長。
野蒜既有脾性,其味個性獨特,但也謙和,相融性強,葷素都能搭配。不像有些食材,比如百合,只能跟素菜搭配,顯得素凈高潔;與豬肉混搭的話,如同牡丹花枝上晾衣物,俗透了。野蒜則不然,與魚肉搭,它消解葷腥的臟氣;與面粉雞蛋搭,它添一縷香;即使什么都不搭,只是用一點麻油和油拌著吃,也是滿口生津,它當?shù)闷鹱约旱闹鹘牵缫咽窍阒械幕辍#?/p>
《齊民要術(shù)》中說,“張騫使西域,得大蒜、胡荽”。只是當年的蒜,生長一年,得獨瓣;生長兩年,則成大蒜。而現(xiàn)在的野蒜,就是獨瓣啊,不知是不是當年漢代時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種,一直不肯進化而成。
雖為草木,也有情緣,誰知這種獨瓣的野蒜不肯進化得那么快,是不是在等待某種邂逅呢。或許,僅為等等自己小小的靈魂,不要因為走得太快而走丟了。
洋洋: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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