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效發揮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功能?
——基于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案例分析

翟月,許丹東,陳洪捷

(北京大學 教育學院,北京 100871)

一、問題提出

助教制度作為研究生“三助”系統中的組成部分,在研究生培養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2014年,《教育部關于做好研究生擔任助研、助教、助管和學生輔導員工作的意見》提出,要加強助教對于研究生能力培養和知識掌握的效用。2020年,教育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聯合發布《關于加快新時代研究生教育改革發展的意見》,進一步提出探索建立動態調整的“三助”制度。

盡管在政策的推動下我國高校紛紛出臺規定加強研究生助教制度建設,但在實踐層面還存在一系列問題。有調查發現,選拔環節的把關不嚴導致研究生助教存在工作動力不足、敷衍了事的情況[1]。在培訓方面,目前的助教培訓制度目標不明確、培訓時間短、連續性不足[2]。對于評價環節,高校對助教工作的考核也往往流于形式,并沒有真正反映研究生的工作能力[3]。還有研究者通過對任課教師、助教和管理人員的訪談后發現,研究生助教還面臨著工作參與不夠深入、角色定位邊緣化的困境[4]。

對助教制度功能的模糊定位是導致我國研究生助教制度實施效果不佳的重要原因,這使得無論是助教的選拔、培訓還是評價環節都難以真正發揮有效作用。根據國內外研究,研究生助教制度主要承載著三個功能。第一,教學功能。建立助教制度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緩解教師教學壓力、彌補高校人力資源不足從而提升本科生教學質量[5]。這也是研究生助教制度最根本的功能。第二,培養功能。助教制度能夠幫助研究生特別是博士生積累教學經驗、鍛煉教學能力[6]。根據已有調查,我國博士畢業生有一半以上的比例進入了高校[7],其中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承擔教學工作,因此在就讀階段的助教經歷對于他們的未來職業發展非常重要。第三,資助功能。研究生承擔助教工作能夠獲得相應報酬,從國外經驗來看,獲取助教工資已成為對研究生的重要資助渠道[8]。正是由于助教制度對提高研究生培養質量乃至整個高等教育質量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因而國外許多研究型大學無不重視研究生助教制度建設,在研究生助教方面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驗。為了改進我國的研究生助教制度,實際上不少研究者也對國外高校的研究生助教制度進行了研究[9][10],希望起到他山之石的效果。但已有研究主要對研究生助教制度設計本身進行了介紹,尚缺少從制度設計如何保障助教功能實現的角度進行分析。為彌補這一不足,本文將結合美國高校的案例,重點關注其研究生助教制度是如何有效發揮教學功能、培養功能和資助功能的,從而為我國研究生助教制度的改進提供有益啟示。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選取了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進行案例分析,這有以下兩點原因:第一,UCLA有著比較完善的研究生助教制度,在研究生助教實踐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第二,筆者曾在2017年底到2018年底在UCLA 進行了為期一年的訪學,便于通過多種途徑來收集研究資料。在具體做法上,筆者以該校的教學發展中心發布的《助教手冊》(TA Handbook)為基礎,對該校研究生助教制度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參與式考察,包括參加年度助教大會和按學季舉辦的助教培訓等。同時使用半結構化訪談提綱對該校教學發展中心助教工作負責人Michelle Gaston博士和六位博士生助教進行了深入訪談。此次訪談的助教中有三位是人文社會學科的研究生助教,三位是自然科學的研究生助教,其中四位是中國博士留學生,兩位為美國本土博士生。

根據已有研究,研究生助教制度主要包括選拔制度、培訓制度、評價制度和薪酬制度[11]。本文將從這四個方面對UCLA 的研究生助教制度進行剖析,同時結合對現場觀察和訪談資料的分析,全面考察UCLA 的研究生助教制度如何保障教學功能、培養功能和資助功能的實現。

三、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功能保障分析

基于對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的考察可以發現,為保障助教制度三大功能的有效發揮,UCLA 各相關機構和管理部門通力協作建立起對研究生助教的選拔制度、培訓制度、評價制度和薪酬制度,這些制度相互配合,既保障了對研究生助教的科學管理和使用,又做到了在使用中全面而精細的培養,同時通過提供與工作內容相匹配的薪酬實現了研究生助教制度的資助功能。

(一)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對教學功能的保障

1.選拔制度對教學功能的保障。嚴格的選拔是把握研究生助教群體質量的首要關口,UCLA十分重視研究生助教的選拔工作。經過不斷發展和完善,UCLA 形成了研究生助教的如下準入條件:研究生助教在所任期的學季內最少選修12個學分的課程,平均績點達到3.0 或更高,并有UCLA 的教授作為督導;對于母語非英語且沒有在美國本土獲得學士或碩士學位的國際研究生,需通過英語口語能力測試且成績達到7.0以上。考慮到學科間的差異,各院系部門在選拔研究生助教時也會有一些附加條件,符合條件的研究生均可跨院系應聘助教崗位。各院系在錄取助教時會綜合考慮研究生的教育背景、教學經驗等因素,比如一位受訪的韓裔博士生就是因為韓裔背景得以在亞洲研究院的韓語課擔任助教,而另有一位比較教育學專業的博士生因為具備歷史學碩士學位,申請到了歷史學院的助教職位。如果是首次應聘助教工作,那么研究生還需要參加學校教學發展中心組織的面試,而面試邀請的評委均為UCLA 各院系的本科生。本科生將會針對研究生試講的內容提出問題,并選出他們認可的研究生通過助教選拔。

如果說嚴格的選拔制度是保障研究生助教教學功能的基礎,那么明晰的工作職責就是確保教學功能良好發揮的風向標。UCLA 把研究生助教劃分為六大職責類型:(1)在教授的指導下講授部分課程;(2)主持大型講座課的討論部分;(3)協助講座課的實驗部分;(4)設定面向學生的固定辦公時間;(5)安排網絡答疑的虛擬辦公時間;(6)與指導教授一起執行電子化教學。每一類職責下都有著詳細的工作內容要求,助教根據自己所聘崗位的職責要求開展工作,很好地規避了教學指導中由于職責不明所引發的系列問題。為了更好地履行相應的職責以及更加有效地開展合作教學,UCLA 還規定其在開課前要與指導教師溝通其在課程教學中的自由度、課程具體目標、考試形式、成績評定標準,以及如何處理學生的申訴、剽竊和作弊行為等細節。

2.培訓制度對教學功能的保障。研究生助教培訓制度也對教學功能起到了保障作用。在UCLA 從事助教工作的研究生絕大多數是沒有教育學科背景或教學經歷的,缺乏教育學、心理學、課程教學論等相關基本理論的支撐。但是,他們在獲得助教工作前和助教工作進行中都會系統接受學校和學院組織的全方位的教育教學培訓,內容涉及教育教學理念、教學組織形式和策略、自我管理與提升、特殊話題及信息化教學等多個方面,從而有力保障了教學功能的發揮。

(二)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對培養功能的保障

1.培訓制度對培養功能的保障。建立研究生助教的培訓制度不僅是為了保障教學工作,更是為了對研究生進行培養、促進研究生發展與教學相關的能力,而后者對研究生未來長遠的職業發展尤為重要。作為一名專業教師,應具備學科內容知識、一般教學法知識、課程知識、學科教學法知識、有關學生的知識、有關教育情境的知識和其他課程的知識等[12]。UCLA 打破各學科專業、各院系及學校各部門的壁壘,以教學發展中心為主導提供了“4大模塊+19個實操型項目工作坊”(限于篇幅,表1展示了部分內容),以此有效提升研究生助教的培訓效果。參加助教大會的人員有相關部門的教師、管理者、助教顧問以及各專業的同學,這種跨學科、跨院系的學習不僅可以更好地拓展學生們的思維和視野,也可以從有豐富經驗的助教那里學習關于助教工作的心得和經驗。除了在全校范圍開展助教培訓項目,各院系也會組織一些培訓項目或研討會,如針對學科特點強調一些注意事項等。

表1 UCLA 研究生助教培訓項目的類別、工作坊及內容

UCLA 全年定期滾動推出各類工作坊,研究生助教需要根據自己承擔的教學任務選修完成各模塊下一定數量的課程,否則就無法完成助教工作考核并影響繼續聘任,每節課前會有教學發展中心的老師負責打卡記錄。授課的助教顧問是教學發展中心選拔培養的一批資深助教,他們授課的組織形式多較為靈活,會準備豐富的教具來提高助教的參與度,在培訓過程中也不斷鼓勵研究生助教主動發言分享自己在教學中遇到的問題和解決方法。助教顧問在培訓中的表現為研究生助教后續的教學做出了榜樣。

2.評價制度對培養功能的保障。對研究生助教進行評價能夠幫助他們進行自我反思,從而提高從事教學工作的能力。因此,科學合理的評價制度是保障助教制度培養功能發揮的重要方面。根據對研究生助教評估結果的數據分析,UCLA教學發展中心將會修訂現有培訓課程的內容并開發符合本科生和研究生助教需要的新課程。評價的結果將直接影響助教職位的持續獲得與助教等級的劃分。因此,UCLA 非常重視研究生助教的評估工作,并根據評估主體的不同將評估類型劃分為指導教授評估、學生評教、助教顧問評估、助教自我評估和各院系部門評估五大類。受訪的助教均表示,這種多元化的研究生助教工作考核評估,不僅保障了整個研究生助教工作的質量,而且對于他們能力的提升也具有較大的促進作用。

(三)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對資助功能的保障

1.選拔制度對資助功能的保障。UCLA 的選拔制度和研究生助教的薪酬是直接掛鉤的。UCLA 根據研究生助教的工作年限、教學經驗和評價結果對研究生助教有著明確的分類。他們通常會被劃分為三個等級:(1)初級助教——他們都是沒有任何教學經驗的研究生,但已滿足院系聘用助教的標準和要求,并達到學校設定的關于助教所需的相關語言標準,此階段的助教需在指導教師的監督下開展本科生課程指導工作。(2)中級助教——他們是已完成碩士學位要求的研究生,并至少有一年的教學經驗,與初級助教一樣,他們也要在指導教師的監督下開展本科課程助理的工作。(3)高級助教——他們已正式進階至博士候選人,并有兩年的教學經驗,因為他們是高級課程助理,所以指導教師希望其能夠對一些難度較低的課程進行完全獨立的指導,但指導教師同樣也會履行監督職能[13]。院校會根據不同的工作需求選拔出符合條件的助教,并給予不同水平的資助。

2.薪酬制度對資助功能的保障。許多研究生擔任助教是為了獲得寶貴的課堂教學經驗,但獲得一定的薪酬也是非常重要的。UCLA 依照助教的等級對薪酬實行“分級”管理和動態調整:2020-2021年度,初級助教2507.67美元/月;中級助教2798.95美元/月;高級助教2940.06美元/月[14]。一般而言,助教的薪酬是固定的,但為了給助教爭取更多的利益,學生會會針對助教的薪酬問題與學校進行協商,幫助助教提升待遇。近年來助教的薪資也呈現出逐年遞增的趨勢。助教不僅有固定的月收入,還可享有保險費、學費、服務費減免等較為可觀的福利待遇。只要助教每學季的工作時間達到要求,就可獲得減免每學季1485.99 美金的學生保險費;加州生源的助教可返還每學季3814美金的學費和376美金的學生服務費,而非加州生源的助教還可額外返還每學季5034美金的“非本州居民補充學費”[15]。助教工作所獲得的薪酬和相應費用的減免對博士生可持續求學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支持和保障。所有受訪助教都表示自己非常需要這筆錢,一位加州當地生源的助教說到,“我的家人沒辦法給我提供足夠的金錢支持,如果沒有助教工作的收入,我就必須放棄學業。學校每年都有不少博士生因交不起學費而中斷求學,這是很普遍的現象”。

四、結論與啟示

縱觀UCLA 研究生助教制度可以看出,它在選拔制度、培訓制度、評價制度和薪酬制度上有著十分詳細而明確的規定,并且,這些制度之間是相互配合、協同發揮作用的,從而有效保障了助教制度功能的實現。其具體表現為,首先,UCLA 的研究生助教制度明確了助教需要深度參與教學的角色定位,根據不同的教學任務選拔合適的研究生擔任助教,切實發揮了提升本科生教學質量的教學功能。其次,由于研究生助教需要深度參與教學,所以UCLA 為研究生助教設計了嚴格的培訓和評價制度,以幫助研究生助教更好地履行職責,這從制度上保障了對研究生助教培養功能的實現。最后,深度參與職責明確的教學工作使得研究生助教獲得了可觀的薪酬,從而實現了助教崗位對研究生的資助功能。筆者通過訪談也發現,研究生助教認為承擔助教工作后他們的教學能力、管理能力、責任意識等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所獲得的助教薪酬也為他們順利完成學業提供了保障。當然,也有部分研究生在助教實踐中發現自己并不適合從事教學管理工作,從而及時調整了職業發展規劃。綜合以上分析,UCLA 的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實施經驗為我國的研究生助教制度帶來以下幾個方面的啟示。

(一)明確研究生助教的功能,圍繞其功能進行制度設計

研究生助教在高等教育系統中有著多重身份,他們既是有著自己學習和科研任務的研究生,又是擔任教學、評分、溝通指導等工作的教師。為了更好地發揮研究生助教的作用,院校首先要明確研究生助教的角色定位,厘清研究生助教制度應該發揮哪些功能,然后圍繞這些功能對相關制度進行設計。如前所述,研究生助教制度應該發揮著輔助教師進行教學工作、提升本科生教學質量的教學功能,鍛煉研究生教學能力、幫助研究生積累教學經驗的培養功能,以及為研究生提供工作薪酬的資助功能。UCLA 的研究生助教制度正是圍繞著這三大功能進行設計的。其嚴格的選拔制度、全面的培訓制度、多元化的評價制度以及合理的薪酬制度,共同為研究生助教制度教學功能、培養功能和資助功能的實現提供了保障。

從目前國內的情況來看,高校對研究生助教的功能定位認識尚不夠清晰。尤其是研究生助教的工作職責不夠明確具體,缺少對教學工作的深度參與。因此,相應的培訓制度和評價制度也無法發揮應有的效果。也正因為研究生助教的工作內容缺少“技術含量”,所以相應的薪酬待遇無法得到保證,希望通過助教崗位對研究生進行資助的目的便難以實現。總之,我國高校的研究生助教工作應當首先明確研究生助教制度的教學、培養和資助三大功能,然后圍繞這些功能進行制度設計,只有這樣才能保障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實施效果。

(二)公開選拔、加強培訓,嚴格保障研究生助教制度的教學功能

公平、透明、連貫的選拔制度對研究生助教的工作效率和學生的學習效果有著重要的影響[16]。UCLA 教學發展中心和各系部網站上有清晰可查的助教招聘信息及每個職位的描述與條件要求,《助教手冊》上也對助教的責任、義務、權利和學校政策進行了詳細介紹。全校研究生可根據崗位需求及個人情況申請與競爭助教職位,教授和本科生也會參與到助教的面試中,保證了選聘制度的公平性和透明化。同時,UCLA 對研究生助教形成了多元的評估方式,將他評和自評有效結合,并通過多種途徑向助教提供問題的反饋和改進意見,從而穩步提升助教多方面的能力。基于此,為保障我國研究生助教制度教學功能的發揮,一方面,高校需要結合課程需求明確助教不同的工作職責類型,進行嚴格公開的選聘,鼓勵院校管理者、教授、研究生、本科生等相關利益主體共同參與,從源頭上確保研究生助教的質量。另一方面,高校還要能夠為研究生助教提供全方位的培訓,以幫助助教適應工作崗位、提升與教學有關的各方面能力,從而高質量完成所承擔的工作任務。

(三)培訓與評價聯動,充分實現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培養功能

“好的助教培訓就是要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發展和創新,始終保持新鮮感。”[17]UCLA 教學發展中心不斷調整和開發新的培訓內容和方法,以適應不斷變化的教育環境。如上文所提到的“講授敏感話題”工作坊,就是針對近年來美國一些種族歧視沖突升級和全美范圍內廣泛討論的虛假消息等問題而新增的培訓內容。盡管對于助教的職前教育與培訓并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和要求,但擁有相關知識并接受了相應培訓的研究生在助教招聘中會受到更多青睞[18]。對于國內而言,為了更好實現我國研究生助教制度的培養功能,大學應該和各院系部門通力協作,就培訓的形式、主題、內容、技巧等進行協商,共同構建一種綜合性助教培訓體系[19],并能夠根據教學和個人發展的需要隨時調整和豐富培訓內容。另外,高校要建立靈活多樣的評估方式對研究生助教的工作進行評價,形成助教成長檔案袋。其目的在于幫助研究生助教進行自我反思,促進其提升教學能力。當然,該檔案袋的評價內容也可作為未來研究生助教續聘和獎助的重要參考,同時也為其日后尋求高校教職提供了一份專業性的推薦材料。

(四)分級激勵、動態管理,健全研究生助教制度的資助功能

薪酬待遇對于研究生助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直接關系到助教的工作熱情和效率。根據助教工作年限和教學等綜合表現情況,UCLA 不僅為助教提供了豐厚的薪酬,學生會也會為他們爭取更多的利益,由此激發了助教的工作積極性。如前文所述,研究生助教的薪酬與承擔的工作職責是有緊密關系的,即不同級別、不同經驗程度的助教所獲得的薪酬是不同的。我國的研究生助教制度可以借鑒UCLA 的做法,實施分級管理、分級資助,鼓勵有經驗、有能力的研究生助教深度參與教學工作,只有如此才能使助教崗位真正成為研究生的重要資助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