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律師”譚婷

文/朝陽

2020年12月，譚婷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成為全國唯一通過這項考試的聽障人士。這也意味著實習期滿后，她將成為中國首位聽障人士律師，將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幫助更多的聽障人士。

一次意外，成為潛入深水的魚

譚婷1992年11月12日出生在四川省大涼山的一個小山村。8歲那年，一次醫療意外讓她喪失了聽力。想到原本聰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女兒未來要生活在無聲的世界里，母親心里無數次懊悔，徹夜難眠。

父母借遍了親朋好友，帶著譚婷四處尋醫問藥，負債累累，但病情毫無起色。更糟糕的是，之前就讀的學校不招收聽障學生，譚婷被迫失學了，在家一待就是五年。原本歡樂溫馨的家里充滿了陰郁的氣息，母親更是經常偷偷哭泣。

這五年，是譚婷父母最難熬的時光，他們四處尋找學校讓女兒上學，卻一次次遭到拒絕。看到父母焦慮失望的眼神，譚婷低頭沉默了。

幸運的是，父母始終沒有放棄，最后打聽到西昌市有一家接收聽障學生的特殊教育學校。

這家學校是封閉式寄宿學校。學校教授的是手語，不進行口語康復訓練，譚婷的聲帶慢慢退化，說起話來不僅不清楚還很吃力。

停學五年，譚婷重新進入學校時已經13歲，但不得不接著從二年級開始學，身邊的同學都比她小，要強的譚婷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要讀五年級，我可以跟上課程。”譚婷想追回耽擱的時間。校方覺得譚婷有點不切實際，但她倔強地堅持，父母也選擇支持女兒。

第一次考試，譚婷毫不意外地成為最后一名，班主任看著她總是嘆氣搖頭。譚婷選擇“死磕”，她玩命似的地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下課了，別人休息，她還在學習；即使外出游玩，她也在地上撿小石子給自己出題練習。就這樣，她的成績慢慢地追了上來。之后，譚婷又進入樂山特殊教育學校讀初中，在七年級時，她完成了跳級，直接進入高一。

2013年，譚婷通過高校單招，考上了重慶師范大學特殊教育信息與資源專業。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全家人喜極而泣。

無聲世界里，最美好的遇見

大學校園里，譚婷遇見了自己的愛情——同班同學賈毅。他在兩歲時因使用抗生素不當而失聰。

2013年，賈毅在高考時就留意到同一考場的譚婷。她文文靜靜的，跟人交流時，眼里含著笑。看到譚婷的第一眼，賈毅就覺得很溫暖。在大學校園里再遇到譚婷，賈毅內心生出不少歡喜。

有一天譚婷去食堂吃飯，人很多，端著盤子正尋找座位時，賈毅走過來，指指自己座位的方向，告訴譚婷那邊有位置。他一邊吃飯一邊和譚婷交流：“你還記得我嗎？我們考試的時候在一個考場。”雖譚婷表示記不太清了，賈毅并不失望，反而每天吃飯都幫她留位置。

大一下學期的一天，班級組織元旦舞會，譚婷正和同學一起排練舞蹈。趁著休息間隙，賈毅走到譚婷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蘋果，放在譚婷的手心。

譚婷一看，蘋果上印有“我喜歡你”。

周圍同學飛快地打著手勢，有的朝賈毅豎起拇指，有的朝譚婷比心，譚婷臉上泛起紅暈。她早已知道賈毅的情意，只是缺乏安全感，害怕受傷，同時擔心談戀愛影響學習，并沒有接受賈毅的表白。

賈毅沒有放棄，對待譚婷愈加細心體貼。譚婷內心繃緊的弦慢慢松弛，當賈毅再一次表白，她不再猶豫，羞澀地點點頭。

當特教老師和當工人曾是譚婷和賈毅對聽障人士職業的全部夢想。

2017年，正處于就業期的譚婷在網上看到手語律師唐帥招聘聽障律師助理的消息。驚訝激動之余，她決定碰碰運氣，和賈毅一同投遞了簡歷。很幸運，他們都被錄取了。

譚婷（中）在普法講座上與聽障人士交流

不久，有外地來的聽障人士求助，唐帥讓譚婷接待。譚婷驚訝地發現，來人飛速比畫著，可她完全看不懂。譚婷打著手勢問對方什么意思，對方似乎也看不懂，更著急了。譚婷急得團團轉，只好去求助唐帥。原來，到律所求助的聽障人士都是用自然手語，而譚婷在學校學習的是漢語手語，兩者有很大區別。

譚婷下定決心學習聽障人士之間的通用語，從一個個詞的變化，再到獨立完成一個句子，她花了三年時間去練習，終于從磕磕絆絆到交流自如。

后來譚婷又萌生出一個念頭：能不能把聽障人士和健聽人的交流搭建起來？為了實現這個想法，譚婷開始對著一款軟件進行發音練習。由于沒有接受過完整的口語康復訓練，她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堅持不懈，成為律師

時隔十多年后再次開口說話，譚婷的喉嚨像被針刺一樣痛。“很高興認識你”這句話，譚婷練習了三個多月。

一次，律所同時來了三百多名聽障人士，大家遇到的法律問題各不相同，可是律所里只有唐帥一人既懂手語又懂法律，根本忙不過來。看著一雙雙渴求得到答案的眼睛，她暗下決心，也要成為既懂手語又懂法律的專業人才。

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是走向律師行業的第一關。這項通過率僅為10%的考試，對聽障人士而言難上加難。由于沒有專業知識基礎，別人學習一遍就能懂的知識，譚婷需要多學好幾次。每天從早上6點學習到夜里10點，復習資料摞起來有一人高。

譚婷考了三年。這三年里，賈毅從男友變成丈夫，時刻陪伴在她身旁。唐帥每天會給譚婷和的其他幾位助理講解法律知識，幫助他們打基礎。

2018年，她差了10分；2019年，差4分；2020年年底，考試前一周，譚婷的母親被診斷出癌癥，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譚婷第一次產生了放棄的想法。

“你一定要去參加考試，去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病床上的母親鼓勵譚婷堅持下去。賈毅一邊尋醫問藥，一邊敦促譚婷在困局中堅持。這一次，譚婷帶著母親的希望走進考場，順利通過了司法考試。

通過司法考試后，譚婷經常跟著唐帥學習辦案。譚婷記得有一名聽障受害人，遭遇搶劫后去報了警，派出所偵查人員對他進行詢問，由于溝通不暢，偵查人員認定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可能涉嫌尋釁滋事罪。

“他明明實施了搶劫行為，為啥才認定那么輕的罪名呢？”那名被害人難以理解這樣的結果，找到了譚婷。在譚婷的幫助下，警方了解到事件的真實情況，犯罪嫌疑人最終以搶劫罪被判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譚婷還走進社區為聽障人士開設普法講座，進入大學義務教授手語課程，并在短視頻平臺開通了賬號，發布自制普法視頻，線上一對一為聽障人士提供法律咨詢，解決法律問題。

她說：“我們聽障人士不是不行，只是不便，只要努力，你也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