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一梵(陜西)
家在二樓。梅花開時,還住二樓。
都說梅花伴著雪花開,然,我所見的梅花,卻偏偏開于春天。梅花不曉得緣由,我也不曉得。梅花在早春,咿咿呀呀開,深粉淺紅開,并蒂開,單單開,風韻楚楚,姍姍可憐。
為了不辜負梅花的情意,我特意科普了她的品種,知道每天和我打招呼的叫宮粉梅。由于“宮”字的映襯,梅花多了雍容華美的貴氣,也平添了深宮緊鎖的憂傷。
梅花開時,不和你提前說,“咦”的一聲就開了。獨坐亭間倚梅花,拐彎又是梅花,過橋還見梅花。也是啊,初春乍暖還寒,小區里除了梅花,也只能是梅花。熱熱鬧鬧的。麻雀樸素的口哨聲悄悄,黃鸝明艷的古琴聲悄悄,布谷清幽,斑鳩哀怨。有詩曰:“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樓上有人吹笛,笛聲憑窗而來,纏綿、幽咽,如昆劇的水袖,點朱唇畫蛾眉。惹了梅花,惹了我。
春風扭一下嫵媚的腰身,小區里的梅花全開了。越看越喜人,越看越想折一枝藏于袖間。于是想起一個典故,說是宋代有個叫林逋的人,性孤高,喜恬淡,薄名利,隱逸杭州西湖孤山,終生不仕不娶,唯喜植梅養鶴,自謂 “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他在《山園小梅》中提到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譽為千古詠梅絕唱。
人們往往把梅與雪往一塊湊,然而有那么一句,卻把梅與柳唱得風流旖旎。“不在梅邊在柳邊”。這話出自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牡丹亭》,原文說:“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此句為杜麗娘遇情郎柳夢梅埋下伏筆。細品,卻是柳眼梅腮,漪紅漾綠,已覺春心動。
梅在眼前,柳在何方?
往湖邊去,見一團鵝黃影影綽綽。近些,卻見柳樹發芽,絲絳綴滿一瓣瓣張開小嘴的萼苞,稍大的約半寸長短,宛如鳥兒沾著水漬的舌頭,欲說還休。折枝剝開青皮,捏住枝端“哧溜”一捋,尾部形成一簇朵兒。手執柳枝上下晃悠,童年在風中一跳一跳的。悵然之余,卻見幾個孩童在樹下池邊石上蹲著,往水里瞅,似乎被什么東西迷住。上前,原來是一隊米粒大的黑腦袋蝌蚪,在池塘的手心,水的手心,搖著尾巴學走路。
起風了,天要下雨,沉沉的。容不得多想,雨點子三顆四顆并蒂往下落。急往回趕,其他人也往回趕,狗跑得歡實極了,狗最擅長用速度和激情表明自己的態度。狗跑,雨也跑,麻雀口含飛蟲,一只黑蜂猛地松開花蕊。香樟樹把風搖來搖去。雨,哇的一聲哭了,從樹上落下來,落在梅花身上。梅花顧不得對我說:你回來啦。
雨用古典的方式把我趕進屋。雨驟風疾。透過玻璃窗,我看見,風把梅花吹得片片飛,風穿著梅花的衣裳片片飛。梅花濕透了,梅花落了。落梅如雪亂了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