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剪影（二章）

毛國聰 /四川

今天星期六

凌晨六點十分，我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里醒來，醒來后發現，我生活的這座城市還沒有醒來。

昨天晚上，我取消了手機鬧鈴，我渴望從今往后，每天都被麻雀叫醒。

拉開窗簾，我在窗口佇立著，好像一位失眠的詩人。

我家住五樓，背向著十字路口。西北邊是紅旗超市。西南邊是晶爵茶樓。東南邊是水瓶座網吧。我用目光和想象把新華文軒書店移到了我家樓下。

在天眼和紅綠燈的監督下，四道街和上同仁路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行人、自行車、摩托車、私家車、網約車、公交車，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它們井然有序，半小時后就將像平常一樣川流不息。

路燈有些朦朧。

馬路越來越清晰。

城市正在褪去夜晚的顏色。

小鳥還在歡叫，有了唱歌的味道。

窗前的欒樹長出了一簇發亮的新葉。對面樓墻旁的銀杏，染上了一層金粉似的晨曦，仿佛小鳥依人。我發現了這座城市的輕盈，感覺到了隱藏在城市內部那些鋼筋混凝土的溫柔。

成都，一座從沃野里長出來的都市，豐腴、溫潤、閃閃發亮，好似一顆飽滿的玉。

春天的使命已經圓滿完成，夏天正在接手這座城市，和人們的心事。

我不知道吵醒我的是鳥鳴，還是夢。

我清楚我與這個世界，只隔著一扇窗戶，只有五層樓高的距離。

星期六的早晨，我面臨三個選擇：繼續宅在家里；從樓上縱身跳下去，咕咚一聲，把這座城市徹底嚇醒；慢慢下樓，默默走進去，走進早已沸騰的生活。

西郊河

下午六點，不忍心離去的陽光，在街道、墻壁、榕樹和窗玻璃上燦爛。剛從冬季脫身的西郊河變了，變得妖嬈了，變得豐滿了，變得有聲有色了。

注視著河里麥浪般的水草，我估摸到了成都的深度。

河畔的每一片樹葉，每一個花瓣，每一縷香味，每一聲鳥鳴，都可能讓我轉身、駐足、狂奔……

西郊河是我多年來的生活半徑，我幾乎每天都在一步一步地感受她，一個接一個深呼吸地呼喚她，一眼一眼地愛她。

有一次在夢里，我把她拎了起來，鋪展在我的書桌上，驚奇地發現了她的婀娜多姿。

還有一次在夢里，我在城市里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就是沒有聽到西郊河的流水聲……

在成都地圖上，西郊河源自三洞橋，流經十二橋、漢廊，在琴臺故徑的盡頭融入錦江。

我卻固執地認為，她來自雪山，來自草原峽谷，來自藍天白云，來自遠古。

她一定見過李白舞劍，她一定聽過杜甫吟詩，她一定倒影過浣花女的倩影，她一定養育過無數的水草、青蛙、魚、飛鳥……

有一天，她進城了，改名叫西郊河。

有一天，她裝扮一新，晝夜歌舞不息。

有一天，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是誤入了城市，也不是被困在了城里。

她明白，河流的意義不是流走，而是留下。

留下來滋潤這片土地，留下來成為世世代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