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穎一
總體而言,市場經濟比計劃經濟好,這是我們過去幾十年已經達成的一個共識。但是,一旦我們確定要搞市場經濟,而且把視野放到全世界之后,就會發現市場經濟并不是都搞得很好,市場經濟中其實也有好有壞。
市場經濟搞得是好是壞,很重要一條取決于政府在經濟中扮演的角色。我們看到市場經濟中有兩種政府:一種是“支持市場的政府”,另一種是“摧毀市場的政府”或“扼殺市場的政府”——政府通過種種干預,或將已有的市場摧毀掉,或把即將出現的市場扼殺在萌芽狀態。
不同的政府,會產生不同的市場經濟。觀察世界各國的經濟我們發現,支持市場的政府都是有限和有效的政府;而摧毀、扼殺市場的政府,或者是無限政府(即全能政府),或者是無效政府。
那么,怎樣實現有限和有效的政府呢?
歷史經驗表明,法治是造就有限政府和有效政府至關重要的制度基礎。甚至可以說,在現代社會中,法治是目前人們所實踐的、能夠維持有限和有效政府最好的制度安排。所以,法治就成了如何實現好的市場經濟這一問題的核心。
需要說明的是,法治的概念非常寬泛,不僅僅是經濟發展的問題。我們這里集中討論法治和經濟的關系,探討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市場經濟和什么樣的政府,以及如何應用法治來造就這樣的市場和政府。
新古典經濟學最初研究稀缺資源的有效配置,分析價格機制在其中的作用。后來人們發現,價格固然重要,但經濟運行的效果不僅取決于價格,還有深層次的產權問題。比如,產權對人的激勵非常重要,如果沒有好的產權制度,人們就沒有激勵去投資和工作,即使價格正確也沒有用,甚至根本無法形成正確的市場價格。產權研究進一步深入,人們就發現法治和法律的重要性。有無法治、不同的法律體系,都會導致產權界定、執行、保護以及合同的實施,乃至市場秩序的不同。
這一學術上的演進過程,恰與我國過去40多年改革進程非常吻合。20世紀80年代初,當我們討論經濟問題時,比較普遍的認識是,企業搞不好的原因是管理落后。到了80年代末,人們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不僅僅是管理問題,更重要的是產權問題。從那時開始,諾斯、科斯等人的著作被引入中國。到了90年代,認識又深化了,從產權擴展到整個制度環境。進入21世紀,我們的認識則已經深入到經濟制度的法律框架和法治大環境了。
經濟學家研究法治問題,并不是中國的特殊現象。在過去幾十年中,世界各國不同領域的眾多優秀經濟學家,以定性或定量的方法,從不同角度探討法律和法治對經濟發展的影響。這是世界范圍內的共性問題。
經濟學家對法律、判例以及它們的歷史演變的認知,可能不如法學家多,但經濟學家在研究法治和法律對經濟的作用時,有他們的長處。現代經濟學的分析框架、視角、分析工具,有助于將對問題的分析推向深入。
經濟學從成本收益的角度分析問題,容易理解在不同選擇間應做的權衡取舍,因為任何一種選擇都會有機會成本。比如,是通過法院監管好,還是通過行政監管部門監管好,就需要比較這兩種機制的成本和收益而進行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