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人間(組詩)

李佳憶

習慣了人間

將近冬至的這些時日

比認知里的冷要苦澀一些

我要圍著火爐寫字

要在異鄉過生日

要把一個個鄉愁

與我的內心關聯，要與他們

好好相處，要用最好的方劑

治愈上一個冬天的沉疴

也有很多溫暖，來自微笑和眼神

不過度的需求，不過度的情緒

不過度地梳理人際關系

這個冬天的冷，也有了

別樣的描述：我可以

對以后的日子說，曾經

與一些和我一樣執著的人

踩過武陵山區的青苔

喝過阿蓬江的水

當我像寫散文一樣

完成這首詩歌的創作

我的情緒里便有了諸多參與

比如濯水古鎮，比如那些

叫舟白的路，它們接納了

我們這群孤獨的北方人

盤點了對面半空的云朵

還送來四段人間的故事

從青年到老年，我稱他們

人間四季

大寒

庚子鼠年臘月初八

與大寒節氣構建的冷

攜來西方消息：依然混沌和

無序。兩個節氣

匯出的粥，在某個片刻

也有了戲劇沖突，比北方的

寒冷，更脆生

大寒與年關接近

表象的溫度，讓“吃瓜群眾”

吃得貪婪，我也吃了一塊

人間至寒是冷漠

比起把權力交出來

更令人膽寒的是，這個世界的

匱乏與偏激。當人性開始缺失

自私，也擁有了更多粉飾

立冬

這一天，地平線開始變得深刻

背景的藍也厚重許多

升騰的水霧濃過了樹梢

包括，你的呼吸

也跟著蒼白起來。斗指西北

太陽黃經抵達225度

萬物歸藏

夏與秋的冷熱情節，自此

退離了人間斑駁，鬢影之后的故事

冷冷地結在冰雪之前

你預訂了整個夏天的冷靜

還高傲地站在原地

北風便已悄然而至

月令不再解釋是開始

還是結束，忍冬的果子

便已暗紅，斑尾塍鷸

早已抵達彼岸，你的全部

依然陪著更替，九曲回腸。

這個冬天，可還有蘭陵半盞

暖過你的河山？

霜降

深秋的盡頭

懸在老樹的枝丫上

嚴冬候了多時，在夜里

浸上一些寒涼，用來宣讀

即將開始的主權。縱然

斗指黃經210度，這一天

依然會，備好一份溫暖

鑲在隅中

當陽光擠進屋子，草木黃落

蟄蟲咸俯，還是會有

小獸探著頭與陽光對視

湖面升起的水霧，素裹了

整個早晨，泥土舉住這寒氣

不敢有半分升騰。這節氣

總是，涇渭分明

云朵開始稀疏，有些湛藍

是亮給新翻的泥土，和

正盛的秋菊。用古老的方式

推一杯老酒，舉過頭頂

收藏變得開闊的江海

總有孤舟，一別

兩寬

端午安康

尋著農歷的五月走來

我已走過半世，從母親

總在這天早晨為我的腳上和手上

系上彩線時，兒時的我

便總是對這一天，有諸多期待

期待這一天的早晨

期待這樣的儀式

長大后，才知道

這個儀式的全部意義里，還有悲傷

還有“援玉枹兮擊鼓鳴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那個羋姓屈氏拼盡了自己

終是在這一天，選擇擱筆

結束自己，結束

對一切的悲憫和抗爭

端午源于夏至，農歷五月初始

至熱，毒蟲滋生。要插艾草

掛菖蒲，吃角黍，喝雄黃酒

用香草熏身。羋平屈原

在這一日選擇了汨羅江，而我們

除了懷念，還選擇相信

四時總會明媚，天地

依然是，人間

七月半

七月十五，我叫它“鬼節”

一個通天的日子，適合偏安一隅

掌心向上，合目，度念

布田，插彩

普度，施孤

可為七世，討一杯寬仁

解去倒懸之苦，用虔誠呈上

所有別離。不再焚香

打坐，拂去一身繁華

執掌自己

用最深的卑微祈禱：遇見

古老的靈魂，攀談，表白

包括講述你。所有允許和臣服

只為遇見的那一刻

怦然心動

中年

我撫過中年的所有，只有兩樣東西

一直陪在我的旁側：白發

和臃腫的體態，它們就像

等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與我的相遇，總是必然

每一個白天，我的鬢角

都會添一絲白發，用來記錄

四季，和這世間

層層分解

我必須帶著它們，就像帶著

與我擦肩的污濁和詬病

必須把它們與我的生活

融合到恰好，必須想象

美好的事物。即使

有些丑陋有毒蕈的陰冷

我仍要將它們與美好趨同

那樣，才不會過度嫌棄

我的中年，在一個個嘆息里

碼過生命中所有常態，包括

那些曾經的傷害，和

分贓不均的無恥

都被我一一剔在日子的邊緣

它們如此無關緊要，除了

覺得可憐可悲，并沒有

半絲微瀾

我愿意把自己，打包給夜―

聽晚來的風，看秋蟲觀火。

所有鄙陋隱于暗處

我把它們看成這世間底色

那些盲從也都只是過客，即使他們

擠進過我的安靜里，依然沒有

留下任何輕響。比如現在

我的眼里，也不曾有過

這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