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器官捐獻者

亞當·皮奧利

| 創業救女 |

“我就自己去查資料，發現他說的是真的。這種病沒有特效藥。沒有患者活下來。”瑪蒂娜·羅斯布萊特回憶道。

華盛頓特區國家兒童醫療中心的一名醫生告知羅斯布萊特，她最小的女兒、9歲的杰妮西斯患有一種罕見的疾病，可能只剩下三年生命。杰妮西斯的心臟和肺部之間的動脈窄化，氧氣受阻，向血管輸送血液的心臟承受著巨大負擔，就像水難以在打結的水管中流動一樣。這種漸進式疾病名為“肺動脈高壓”，當時尚無正規藥物，除了進行肺移植手術——但幾乎沒有患兒接受這種治療。

于是，羅斯布萊特開始自行研發藥物。當時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40來歲的她是一名資深律師兼通信企業家，已經功成名就，名下企業包括衛星廣播公司SiriusXM的前身和衛星導航公司GeoStar。

女兒確診后，羅斯布萊特每晚在醫院地下圖書室苦讀醫學文獻，研究女兒的病情。她在教科書中查閱每一個艱澀的術語，搜尋文章注腳中提及的每一篇論文，堅信能夠借助技術的力量化解女兒的困境。“我別無選擇，”她說，“我的人生目標不再是發射衛星探索太空，而是挽救杰妮西斯。”

北卡羅來納州的一家藥企剛好擁有羅斯布萊特認為有希望制成藥物的一種化合物，但該企業的律師拒絕對個人發放該化合物的使用許可。于是，羅斯布萊特成立了一家生物技術公司，組建了一支科學家團隊，說服這家藥企接受她提供的資金，使用這種化合物研制出了一種可行的藥物，通過了一系列臨床試驗，最終獲得了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批準。這種藥物挽救了包括杰妮西斯在內的上萬人的性命。

如今，羅斯布萊特創辦的這家生物技術公司——聯合醫療集團（United Therapeutics Corp.）——估值約80億美元。全球逾10萬名患者使用該公司生產的這種救命藥曲前列環素，羅斯布萊特因此成為了美國薪酬最高的女性高管。杰妮西斯現已36歲，也在聯合醫療集團工作。

然而，羅斯布萊特知道，路才走了一半。曲前列環素有治療效果，但無法治愈，而且它對不同患者的緩解作用不盡相同。杰妮西斯仍然隨時可能發生肺衰竭。對于肺動脈高壓，長久之計還是進行肺移植，但在眾多需要接受肺移植的患者中，每年只有不足1%的患者接受手術。2019年，約25萬人死于晚期肺衰竭，他們要么是因為等不到肺移植手術，要么是因為其他原因無法獲取肺源。

羅斯布萊特再次下定決心解決女兒面臨的威脅，這次是全球器官短缺問題。“我考慮了一下，決定改變形勢。”她說。

| 編輯器官 |

聯合醫療集團有9位數的年度研發預算和20億美元的資金，在雄厚的財力支持下，羅斯布萊特帶領團隊開始研發無需人類捐獻者的器官生產技術。數年后，通過并購與合作，團隊規模從位于馬里蘭州銀泉市的聯合醫療集團總部擴大至全國多地的實驗室和研究所。

在佛羅里達州杰克遜維爾市，聯合醫療集團的幾名工程師正在妙佑醫療國際（Mayo Clinic）的一家分支機構進行肺灌注試驗，這項技術可以評估受損的供體肺能否用于移植。在新罕布什爾州的曼徹斯特和北卡羅來納州的科研三角園，聯合醫療集團聘請科學家研究如何在脫細胞動物器官上種植人類干細胞。如今，羅斯布萊特的公司即將推出新的創舉：在豬體內培養人體兼容的轉基因器官。

在阿拉巴馬大學一處由羅斯布萊特設計的研究機構內，一些曾參與克隆羊多莉項目的科學家正在培養一批擁有定制基因的豬。每只豬體內存在至少十處基因轉變。科學家說，這些轉基因豬的器官大小近似人類器官，移植進人體后不會產生排異反應。第一個研究器官是腎，但未來會有更多其他器官進入研究范圍。在人類心臟移植手術中使用豬瓣膜已有幾十年的歷史，為何不干脆移植整顆豬心臟或者整只豬肺？或許某天它就能挽救杰妮西斯的生命。

羅斯布萊特（中）和她的女兒杰妮西斯（左）

當下，羅斯布萊特的團隊正在挑戰一道困擾全球頂尖科學家幾十年的難題：人體免疫系統連來自他人身體的器官都難以接受，更不用說來自豬的器官了。“器官需要通過數百個生化連接與人體相互作用，而藥物只需要通過幾個連接即可。前者面臨的生化挑戰比后者高出幾個數量級。”羅斯布萊特說。

一些分析人士說，技術突破太過遙遠，難以提高聯合醫療集團的收入估值。不過，羅斯布萊特的團隊已經在基因編輯領域取得了重大進步：他們成功將轉基因豬腎移植到了幾只狒狒體內，這些狒狒存活了六個多月，而狒狒與人類的遺傳密碼一致度高達94%。2020年底，聯合醫療集團獲得了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批準，可在藥品和食品中使用其首項基因編輯技術。

將豬的器官移植到人體的一大障礙在于，豬與人的遺傳密碼差異可能導致人體內血液細胞對移植器官作出反應，將其當作一個需要消滅的侵入性疾病。為了發現這種問題，科學家會把移植器官放在一臺流淌著人類血液的機器中數小時。

一旦發現豬身上這些會被人類血液激活的基因，科學家就可以研究這些基因的作用，然后使用基因工程技術對可能引發人體免疫反應的基因進行修改或者移除。

在解決了可能產生問題的基因后，科學家可以嘗試將基因改造后的豬器官再次放入機器中。如果認為已經消除了所有潛在的問題，就可以將器官移植到一只狒狒體內，開展進一步試驗。

羅斯布萊特團隊準備將更復雜的轉基因豬提交管理局審核。羅斯布萊特拒絕透露聯合醫療集團目前的技術進展，但她曾表示，公司可能最早于2022年開始進行豬腎移植人體晚期的臨床試驗。她說，未來豬心和豬肺移植將不再只是科幻小說里的情節。

| 異種移植 |

1954年，波士頓一位名叫約瑟夫·穆雷的醫生成功實施了第一臺人體器官移植手術，將23歲的羅納德·赫里克的一個腎移植到了其雙胞胎兄弟理查德體內。由于雙胞胎基因高度相似，羅納德的腎在理查德體內沒有受到免疫系統的攻擊。20世紀60年代早期，法國醫生用輻射的方法暫時降低患者的免疫力，使用與患者無親屬關系的捐獻者的器官進行了移植手術。60年代末，心臟和胰臟移植手術成功實施;80年代，醫學界開始進行肺和腸移植手術。

根據非營利組織“器官共享聯合網絡”的數據，2019年，全球各地的醫生實施了10萬臺器官移植手術，其中既包括死者捐獻的器官，也包括活人的器官。這10萬臺手術有40%是在美國實施的，患者和保險公司為此支付了130億美元。

但供給依然遠遠低于需求。在美國，每9分鐘就有一名患者加入已有10.7萬人之多的器官等待名單，平均每天有17人因為等不到供體器官而死亡。這些數字還不足以反映真實情況，因為不是所有需要進行器官移植手術的患者都在名單上，這份名單是根據一套復雜的公式計算出的，只有存活希望最高的患者和從器官移植手術中獲益最大的患者才會出現在名單上。僅腎這一種器官就存在巨大需求：全球數億名晚期腎病患者依靠透析維持生命。

豬心和豬肺移植將不再只是科幻小說里的情節。

數十年來，科學家們一直希望能將羅斯布萊特提出的那種解決方案變為現實。為此，他們在牛和豬身上培育心臟瓣膜，然后對其進行化學處理，以避免移植后出現排斥反應。大多數豬心臟瓣膜的使用壽命只有15年，但它仍然好于更耐用的碳基機械瓣膜，因為使用人造器官的患者必須終身服用抗凝血劑，避免血塊在器官周圍凝結從而引起中風，而使用轉基因瓣膜的患者基本上可以正常生活，并且可以在朋友聚會時調侃自己是“半人半豬”。

然而，將動物器官完全移植到人體更為復雜，而且可能引發致命的免疫反應。曾有人擔心，將其他物種的器官移植到人體，可能會喚醒在動物體內潛伏多年的逆轉錄病毒，此后這一醫學愿景被長期擱置。但近年來，基因編輯領域的技術進步讓分子生物學家能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改寫人體基因圖譜。2015年，哺乳動物細胞基因編輯領域的先驅喬治·丘奇宣稱，他和同事們使用基因編輯技術成功剔除了豬胚胎中的62種逆轉錄病毒。

eGenesis是聯合醫療集團的競爭對手，已籌集2.63億美元，丘奇是這家公司的聯合創始人。該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保羅·賽科利說：“問題不是能不能，而是什么時候。”eGenesis表示，將把投資金額的大部分用于推進從動物到人體的腎移植，并計劃在2023年開始進行臨床試驗。

一些分析人士預計，羅斯布萊特可能率先實現這一目標。韋德布什證券公司的分析師莉安娜·穆薩托斯說：“瑪蒂娜與眾不同。依我所見，她一旦下定決心做某件事，就一定會做成。”

杰妮西斯身體健康，最近剛過完36歲生日，但羅斯布萊特及其團隊仍然有一種與時間賽跑的緊迫感。杰妮西斯目前在聯合醫療集團擔任遠程和機器人項目負責人。她在公司的銷售會議上作報告，在年會上總結公司全年業績，也分享自己面臨的健康挑戰。

談及與杰妮西斯和瑪蒂娜在器官移植領域的合作，聯合醫療集團子公司Revivicor異種器官移植項目的負責人戴維·艾亞里斯說：“這項工作是很切實的，我去參加公司會議時，瑪蒂娜不會談預算支出或者臨床試驗，而會告訴我：‘我希望你能取得突破，因為我的女兒需要你的豬身上的肺。”

[編譯自美國《彭博商業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