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怎樣描寫同一場面的眾多人物?

高明的作家從哪里開始寫人？

生：聽說《紅樓夢》描寫的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四百多人，我們哪能記住這么多人物啊？

師：不用記住。我們要掌握的是作家高妙的寫人手法。

生：寫人不就是肖像、動作、語言、心理這四種寫法嗎？老師還是給我們講講《紅樓夢》一共描寫了多少人吧。

師：那只是描寫人物的幾個角度，它與這本書一共描寫了多少人，都是語文學習中的“死知識”，你查一下資料就能解決。重要的不是你說的四種寫法，而是作家怎樣運用這些寫法。如人物動作顯示了人物怎樣的心理，人物語言暴露了人物怎樣的行為動機。

寫人的方法不止這幾種，還有通過將人物置于尖銳復雜的矛盾中來凸顯人物性格，抓住人物命運的轉折點來塑造人物，等等。

生：有意思。老師能不能舉例說說，讓我更明白一點？

師：我們這節課要講稍微復雜一點的內容，不去討論幾句話或某個細節反映了人物什么樣的心理和行為動機，這種寫法，普通作家都會。曹雪芹的高妙在于通過一個場景就將多個人的性格特點寫出來了。這是我們在讀整本書時需要學會的閱讀策略，即發現這個作家描寫人物最獨特的地方，從整本書中我們可以找到多處案例來印證。

生：那倒是。老師來點干貨。不過先說說“行為—心理動機”吧。老師認為簡單的，我們有時覺得并不好懂;老師以為復雜的，也許我們“秒懂”呢。

師：我先舉生活中的例子，說說語言描寫的難處吧。如一個同學聽說有人在背后說他太高傲，他回答說：“那是他的權利。”他這樣說，可能他心里正是這樣想的。另一個同學也遇到類似的情況，他也說：“那是他的權利。”這個同學說的話，可能并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真實心理，即他說這話的動機被隱藏起來了。——如果語言描寫僅僅寫出“那是他的權利”六個字，讀者無法了解說話者真實的心理，作品也就無法揭示他的性格。作家的任務就是要揭示人物言語、行動后面的真實動因。

生：那要怎么寫呢？

師：這樣說吧，我們在正常的社交生活中，做到彬彬有禮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是，當我們的利益、愿望、尊嚴在瞬間遭到嚴重侵害時，我們常常會有即時的、瞬間的反應，這時的反應最能體現人物的性格特征。作家不會去寫那些流于表面的社交語言，即使寫，也一定會暗示出說話者的深層心理動因。作家更多選擇不能偽裝的東西去描寫，這樣更能體現人物的本質特征。有三樣東西是不能偽裝的：咳嗽、貧窮和愛，即生理反應、社會生活狀態以及與人的本質最貼近的愛。

生：嗯，有道理。作家在塑造人物時總是會從這些難以掩飾的地方入手，揭示人物的本質特點。由愛我突然想到，人的細微動作也能暴露心理，如微表情什么的，能泄露人物真實的想法;劇烈的、突然的反應，同樣能顯示人物的本質特點。

師：那現在我們可以說說《紅樓夢》中特有的人物描寫技巧了。

吧。如一個同學聽說有人在背后說他太高傲，他回答說：“那是他的權利。”他這樣說，可能他心里正是這樣想的。另一個同學也遇到類似的情況，他也說：“那是他的權利。”這個同學說的話，可能并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真實心理，即他說這話的動機被隱藏起來了。——如果語言描寫僅僅寫出“那是他的權利”六個字，讀者無法了解說話者真實的心理，作品也就無法揭示他的性格。作家的任務就是要揭示人物言語、行動后面的真實動因。

生：那要怎么寫呢？

師：這樣說吧，我們在正常的社交生活中，做到彬彬有禮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是，當我們的利益、愿望、尊嚴在瞬間遭到嚴重侵害時，我們常常會有即時的、瞬間的反應，這時的反應最能體現人物的性格特征。作家不會去寫那些流于表面的社交語言，即使寫，也一定會暗示出說話者的深層心理動因。作家更多選擇不能偽裝的東西去描寫，這樣更能體現人物的本質特征。有三樣東西是不能偽裝的：咳嗽、貧窮和愛，即生理反應、社會生活狀態以及與人的本質最貼近的愛。

生：嗯，有道理。作家在塑造人物時總是會從這些難以掩飾的地方入手，揭示人物的本質特點。由愛我突然想到，人的細微動作也能暴露心理，如微表情什么的，能泄露人物真實的想法;劇烈的、突然的反應，同樣能顯示人物的本質特點。

師：那現在我們可以說說《紅樓夢》中特有的人物描寫技巧了。

一個場景寫出多人性格

師：我們先看《紅樓夢》中第四十回，賈母宴請劉姥姥，劉姥姥吃鴿子蛋的場景描寫。

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自己卻鼓著腮不語。眾人先是發怔，后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

上面剛說到，人處在突發情境中，生理反應是控制不住的。我們看看這個場面下眾人的反應。

生：①史湘云：掌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②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③寶玉：早滾到賈母懷里。④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⑤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只說不出話來。⑥薛姨媽：掌不住，口里茶噴了探春一裙子。⑦探春：手里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⑧惜春：離了座位，拉著她奶姆，叫揉一揉腸子。

師：你看，一下子寫了八個人瞬間的笑態。還有沒寫姓名的，總寫：“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還有對比描寫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著，還只管讓劉姥姥。”同樣是“笑”，卻是千姿百態，緊扣各人的身份和性格。有的大膽，有的含蓄，有的嬌嗔，有的慈愛，有的矜持，有的失態。不笑也是一種性格，得盡禮俗照顧劉姥姥的面子。這些性格全在個性化的動作中顯示出來了。我們想一想，學校或者班級聯歡會上一群同學的笑態，我們能運用富有個性的文字表現出來嗎？

生：寫是能寫的，單從外表的笑態上可以寫。但是要與這個同學的性格聯系起來，能讓別人看出寫的是誰，也就是老師常說的，通過笑，寫出這個人的獨特性、唯一性，很難。

師：知道難，才懂得曹雪芹的妙處。能欣賞大家之妙，至少說明我們理解的層次比較豐富;如果面對這么精妙的文字還輕輕放過，那就是有眼無珠了。類似寫法的例子還有不少。大家找找看。

生：我看第五十四回寫元宵節夜宴，就有類似的精彩描寫。賈母吩咐放煙火，讓大家醒醒酒，賈蓉應命而去。然后作者寫各人看煙火的反應：①黛玉稟氣柔弱，不禁畢駁之聲，賈母便摟他在懷中。②薛姨媽摟著湘云。湘云笑道：“我不怕。”寶釵等笑道：“他專愛自己放大炮仗，還怕這個呢！”③王夫人便將寶玉摟入懷內。④鳳姐笑道：“我們是沒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摟著你。也不怕臊，你這孩子又撒嬌了。聽見放炮仗，吃了蜜蜂兒屎似的，今兒又輕狂起來。”鳳姐笑道：“等散了，咱們園子里放去，我比小廝們還放的好呢。” 重點寫了四對人物，賈母摟著黛玉，王夫人摟著寶玉，薛姨媽要摟湘云而不得，王熙鳳與尤氏互相調笑。個個不同而又體現各自性格，或柔弱，或豪爽，或詼諧。

師：你分析得不錯，這就是閱讀與欣賞的一種門徑，能觸類旁通，就不用我白費口舌了。我們再看第七回，薛姨媽托周瑞家的將十二支“宮里頭做的新鮮樣法堆紗的花”送給各位姑娘。大家看看，小說是如何寫各個姑娘的表現的。

生： ①寶釵：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②迎春和探春：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③惜春：正想出家，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哪里！④王熙鳳：得了四枝花，馬上命人將其中兩枝送給秦可卿;⑤林黛玉看到花后，問道：“還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當她知道各位都有了時，就冷笑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師：面對同一件事，有的人可能無動于衷，有的人則暴跳如雷。作家與常人的區別，就是能細膩、敏銳地區分，并理解每個人不同的反應。前面說到，地位是很難掩飾的。林黛玉寄人籬下的心理狀態決定了她的很多行為，作者總是通過這些小場景，一次次皴染，凸顯林黛玉的孤高、敏感性格。借同一件事，曹雪芹還寫出了寶釵的樸素，迎春、探春的講禮節、守規矩，王熙鳳的八面玲瓏，等等。筆墨雖儉省，卻最能傳神。

生：老師，一個場景寫出多個人物的技法確實了不起。有時是兩個人物形成對比，有時是多個人物縱橫交錯。這在構思上是要費盡心思的。我猜測曹雪芹的“十年辛苦不尋常”，許多筆力都用在揣摩人情、人性上了。

師：你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這是構思的本領，是“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的能力。有的人害怕在人多的場合跟不同的熟人或朋友打招呼，總擔心熱情了這個怠慢了那個，或者人一多就感到手足無措。想一想作家吧，多人出場，眼花繚亂，每一個人都安排得恰到好處，對話、場景描寫能展示每個人的性格，真是了不起。還有，場景不能是靜態的描繪，必須通過對話和動作推動情節發展，形成節奏，更見功力。

生：老師，快跟我們分享這樣的場景。

師：請看第三十八回螃蟹宴的描寫。鴛鴦和眾丫頭吃得正高興，鳳姐過來討酒喝。鴛鴦、琥珀、彩霞等給她敬了酒，平兒送來蟹黃給她。——到這里還不稀奇，無非是幾個人先后敬酒打趣。這只是開端。正吃著，鴛鴦笑著責怪鳳姐吃丫頭們的東西。——這是場景中故意設置的矛盾。鳳姐于是半討好半打趣地說，璉二爺要討鴛鴦做小老婆。鴛鴦聽了，拿腥手作勢要抹鳳姐的臉。——故事繼續推進：琥珀趁機打趣平兒，說鴛鴦要是到了璉二爺那里，平兒可要吃醋了。平兒正剝螃蟹，一聽這話便拿著螃蟹照琥珀臉上來抹，琥珀笑著往旁邊一躲。平兒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鳳姐腮上。眾人哈哈大笑。——故事推向高潮。這里鴛鴦、鳳姐、平兒、琥珀、彩霞等在笑鬧中顯出了主奴的親疏遠近，暗示了各種復雜的關系。故事還沒完，賈母那邊聽見，連聲問有什么好笑的事，鴛鴦笑回道，主子奴才為搶螃蟹打架呢。那邊賈母和王夫人等聽了，也笑起來。——這才讓故事在旁觀者的評價中畫上了句號。

生：果然有趣，這種筆法確屬少見。一群人在一起，借吃螃蟹引出這么多話頭，既能見出各人性情，又能讓情節波瀾不斷。我這輩子能寫出這樣一段文字，也不枉看了《紅樓夢》。

師：有了這個想頭就好，這就是整本書閱讀的目的，哪里只是熟記一些陳舊知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