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菜的母親

（一）

多年前開學生家長會，

我不敢把母親帶到學校去，

即使被老師批評，

我也不讓母親，

踏進教室的大門。

因為我的母親，

是賣菜的母親，

我羞于說出她的名字，

穿得破爛，

且臉上布滿皺紋。

她不如同學的媽媽年輕，

打扮更不能和她們相提并論。

帥氣的我，

青春的少年，

在同學們面前，

怎能夠承認，

街邊那個賣菜的農婦，

就是我的母親？

即使一同進城，

我和賣菜的母親，

走在縣城的大街上，

亦是陌生人！

她擔著滿滿的一挑菜，

走在街道的這邊，

我卻空著雙手，

躲在街道的那邊。

她趕在路的前面，

我拖在路的后面，

刻意保持著與她的距離！

沒有人知道，

街邊那個賣菜的農婦，

就是我的母親，

因為我們是距離遙遠的陌生人！

（二）

但是，

我賣菜的母親，

她在大足——我的家鄉，

那個著名的石刻城里，

很有名！

風里雨里，

她就是大街小巷上，

那位彎著腰賣菜的老人！

她用瘦弱的雙肩，

擔著比她個頭兒還高的菜籃子，

滿街叫喊：

“買菜買菜，新鮮蔬菜！”

……

沒有人知道，

那就是我的母親！

她總是一個人，

在石刻城的大街小巷里，

獨自穿行……

重擔扣在她的肩上，

將她的身子骨，

壓成了彎彎的弓形！

她顧不上勞累，

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將柏樹扁擔換一個肩頭，

又加緊了向前的腳步……

她不能停息，

因為頭上的星星，

正躲進云層，

天快亮了！

賣菜的人們，

你追我趕，

越來越多！

她要趕在別人之前，

賣個好價錢。

她盼望著今天，

比昨天的菜價好一點。

她希望早一些，

將籃子里如山的菜賣完。

她想給四個兒子，

多買一個作業本回家，

讓孩子們不要再爭搶。

她打算趕在天黑之前，

將山坡上的小菜，

拔回自家院壩，

挑出最好的洗凈，

為明早賣菜準備充分。

“買菜買菜，新鮮蔬菜！”

這聲音像一只針，

拖著細細的長錢，

在背街偏巷的狹縫里穿行，

將石刻城縫了一圈又一圈，

將古鎮織了一層又一層……

“買菜買菜，新鮮蔬菜！”

無論烈火晴日，

無論雨雪霜天，

這小鎮的清晨，

鬧鐘一樣準點的聲音，

這打上蔬菜烙印的聲音，

就是母親吶喊的聲音！

它有甜瓜一樣的味道，

苦瓜一樣的內心，

藤藤菜一樣的憧憬……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母親擔著菜籃，

風里雨里，

春夏秋冬，

疲憊地搜尋買菜人的身影，

不時地喊出，

她那沙啞的聲音，

并機警地防備著，

城管們的"偷襲"。

她曾被收繳了一把秤，

心痛了好多年！

餓了，

她舍不得花賣菜的一分錢，

去館子里吃碗紹子面。

因為那對她來說是奢侈品！

她目不識丁，

但卻能記會算，

知道那要值幾斤小菜錢，

已夠一個孩子，

一天住校讀書的生活費！

為了讓兒子們，

能夠好好讀書，

我那賣菜的母親，

就這樣長年累月，

餓壞了身子，

患上了賣菜的職業病，

并讓她的視網膜脫落，

差點失明！

有一個清晨，

村子里一條不叫的野狗，

趁著黑暗的掩護，

從背后偷襲了，

我擔著重量級蔬菜的母親！

有一次夜里，

我賣菜的母親，

空著肚子，

挑著沒有賣掉的如山小菜，

歪歪斜斜地走在，

一片蛙聲的小路上，

被一條黑黝黝的毒蛇，

擋住了回家的歸途！

每一個早出的清晨，

每一個晚歸的夜里，

鄉村小路邊，

那些怪異的樹形，

那些墳塋的魅影，

都嚇唬著黑暗中，

一個人摸索前進的我賣菜的母親！

而那時，

兒子們并不懂得把母親牽掛！

當深夜歸來的母親，

為孩子們蓋好掀翻的被子時，

我們四兄弟，

早已如豬圈里，

那群貪睡的小豬仔鼾聲大振！

（三）

我賣菜的母親，

那個十多年前弓形的身影，

如今跟著我來到昆明，

在彩云之南著名的世博園里留影。

她享受著幸福，

卻也嘮叨門票太貴，

椰子果價格太高。

她用當年賣菜的快速算法，

算了算那要值多少斤菜錢！

她責備我花錢大手大腳，

花得她心疼！

她像小時候一樣教我：

"找錢猶如針挑土

用錢猶如水沖沙！"

無論我走到哪里，

無論我人生多么得意，

她隨時不忘提醒我憶苦思甜，

教我省著點，

好早日娶個媳婦，

成家立業。

這就是母親！

即使不再賣菜的日子，

即使兒子已長大成人，

她永遠有一顆賣菜母親的心！

（四）

我賣菜的母親，

就這樣精打細算，

和我的父親，

種菜賣菜一生！

用賣菜的小錢，

將兒子們培養成大學生，

在鄉里出了名，

在賣菜人中間聞了名！

從此，

街邊那個賣菜的老人，

我來自農村的母親，

隨我旅游了全國兩百多個風景名勝，

走遍了春城昆明，

住慣了燈火輝煌的重慶，

去北京欣賞了無與倫比的奧運，

到了她兒時心中的圣地天安門！

看望了她心中的神——毛主席！

如今與她的兒子，

快樂地住在天堂般的石刻城。

幸福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

樂開了花，

她就像是一個她夢想的城里人！

只是她的身形，

已被賣菜的歲月，

永遠定格為彎彎的弓形，

就像當年那根壓在她肩上的柏樹扁擔，

再也不能被外力拉伸！

（五）

而今，

兒子在大都市的超市里買菜，

再也看不到，

雙肩擔著菜籃子賣菜的人。

只是害怕見到，

那些賣菜的母親，

因為她們會勾去我的魂，

揪走我的心，

奪去我盈滿雙眶的淚水！

會讓我想起大足——我的家鄉，

那個著名的石刻城！

會想起那里擔著，

比個頭兒還高的菜籃子，

在大街小巷中，

風里雨里，

彎著腰賣菜的老人。

那是我賣菜的母親啊！

我曾經羞于說出她的名字，

刻意保持著與她的距離！

今天是母親節，

兒子在遠離母親的繁華都市里，

吃著新鮮的蔬菜，

就像兒時，

吸著母親的乳汁，

貪婪地吮著，

母親的青春，

母親的生命！

如今的母親，

就像餐桌上的青菜葉，

被歲月的油鍋，

和生命的糊辣塊，

炒熟了，

煎干了……

不肖的兒子，

方如夢初醒，

那風里來，

雨里去，

偏街背巷中賣菜的農婦，

就是自己的母親！

天底下賣菜的老婦人，

就是自己的母親！

她們都有一顆，

世上最珍貴的賣菜母親的心！

兒子們，

才是她們的根！

她們的魂！

母親！母親！

賣菜的母親，

貧窮和蒼老的母親，

臉上布滿皺紋，

手上結滿老繭的母親！

你的衣服上補著補丁，

你的鞋子上沾著鄉下的泥土，

你是城里鄉下的雙棲人！

無論你賣菜，

或不再賣菜，

你永遠都是我的母親！

我終于發現，

我愛你愛得那么深沉，母親！

母親，今天是母親節，

屬于您的節日，

祝愿您健康快樂！永遠年輕！

您快樂嗎，母親

我的母親，我們的母親，

祝愿您們健康快樂！永遠年輕！

唐倉健，詞作家，音樂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