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華

11.取經人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仿佛道出了成功的要訣——只要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成功之路就在你的腳下,關鍵是你能不能扎扎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去走,是不是能沿著這條路堅持不懈地走下去。
唐僧是否取到了“真經”?這是“西游記”給后人留下的一個天大的懸念,每個人的回答恐怕都不盡相同,這就要看你的慧根,看你與佛的緣。
要理解這個問題,首先要從理解“悟”“空”開始。唐僧的三個徒弟中,只有孫悟空的名字是菩提祖師起的,其他倆人的名字,則是觀音菩薩起的。
菩提祖師(即須菩提)號稱“解空第一”,他與佛陀的對話,被編寫記錄成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何為“空”?
萬物之源本為空,一切是因緣所成,為有;一切也由因緣所滅,為空。
何為緣?
緣即因果,是佛理之根本,即“因緣果報”,佛教圣典的一切理論,都衍于此。
悟空、悟能、悟凈,皆為“悟”字輩。
悟,覺也。悟,只是修行的過程,
“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方能成佛。
再回到開始的問題:唐僧,取到“真經”了嗎?
首先,《西游記》畢竟是小說,不要把《西游記》中的唐僧與唐代的唐玄奘等同起來。
唐代的唐玄奘取經,他的功勞不在于路上經歷了多少艱難,而是在到了天竺國以后,用了十多年時間,刻苦學習梵文,精心研究佛理,最后將佛經帶回大唐,翻譯傳播。
再看看我們《西游記》中這位唐僧,一行一動,前呼后擁,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時不時地還有美女投懷送抱。到了天竺,馱上“經”立馬打道回府,甚至連經書上有字無字都渾然不知。
他這是在取“書”,不是在取“經”!
那么,《西游記》中,誰才是真正的取經人呢?
沒錯,是唐太宗李世民!
唐僧,不過是個取經使者:“弟子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旨意,遙詣寶山,拜求真經,以濟眾生。望我佛祖垂恩,早賜回國。”你看,像不像個郵差?
接下來的問題,唐太宗得到“真經”了嗎?
其實,從佛祖第一次傳給唐僧的“無字真經”中,已經有了答案。
唐太宗魂游地府,所見所聞,已經使他幡然醒悟。奉佛教大禮,施仁義之政,不正是佛祖“度鬼”之要旨嗎?難道還真有什么“度鬼”之真經嗎?
無字真經,一切盡在不言中……
唐太宗,“自覺”者也!
民間有句俗語,叫做“豬八戒吃人參果,食而不知其味”。豬八戒豈能悟出“人參果”的玄妙?
西游之旅,究竟有什么意義?西游的目的,書里寫的是為取真經。但是仔細分析,其實非常牽強。真經,是依照修行就能夠成佛的經。但是唐僧取的三藏經,不僅經過一次落水的意外事故而殘破(已經不是完整的經),而且佛祖也已講明三藏經的用途:“我今有經三藏,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愆。”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三藏經的作用是為了勸人向善,彌補儒家教育的不足,讓活人解脫苦惱,讓死人超升。這里并沒有提到最高的覺悟:成佛。可見唐僧所取的經,并不是最高深、玄妙的真經。再說取經的目的。依照取經的發起人唐王的要求,是要“超亡者升天,度難人脫苦,解百冤之結,消無妄之災”。取經的初衷,也無關成佛。對于取經的意義,唐僧曾有這么一段感慨:“世間事惟名利最重。似他為利的,舍生忘死,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為名,與他能差幾何!”取經的實際執行者唐僧也并不認為取經有實際意義。
唐僧之所以能夠以“取經”的故事被后人記住,是因為那個時代的不確定性讓他在秩序完全定型前,抓住了空白的機會。唐僧和悟空都通過取經之旅最終成佛,沙僧也成了金身羅漢,這就說明取經師徒取到了真經,功德圓滿。但是這部真經并不是唐僧在西天取到的三藏經,理由嘛,除去上面所述外,還有一點:唐僧師徒根本就沒有看三藏經。因為唐僧剛把經卷送回長安,就馬不停蹄地又回到西天,唐王只得另尋高僧講經。那么《西游記》最大的懸疑就出現了:西天取經,取的不是真經。《西游記》其實有兩部經:一部是為唐王取的三藏經,這是書中明講的。但是三藏經不是真經。一部是唐僧師徒為自己取的經,是真經。唐僧師徒因此而成就夢想。這部經是暗寫的,要讓讀者自己去發現和研究。作者又借唐僧之口,否定了唐僧師徒為唐王取經的意義,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不要相信明寫的那個取經故事主線。我們再往下推理:作者是希望我們發現暗寫的那部經,那部經才是作者真正要講的經。這是一部什么經呢?我們首先要明白“經”的含義是什么。“經”同“徑”,顧名思義,就是路途、門徑、方法,就是通向佛土的修行方式。在《西游記》里,這部經是什么經?就是修“行”;“行”是什么“行”?就是師徒通往西天的旅程。換言之:西天取經之旅就是真經。
唐僧師徒的取經之路,實際上就是和自己作戰的旅途,是和自己的自大、貪念、嗔怒、情欲、傲慢、懷疑、癡迷、偏見作斗爭的過程。唐僧的八十一難,都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悟空一路上的降妖除魔,斬斷的都是師徒自己的心魔。
唐僧師徒最終走到了西天靈山,代表著師徒的修行已經圓滿。因為修行圓滿,才能見佛,所謂“花開見佛”。唐僧、悟空覺悟成佛,不是見到佛祖才覺悟成佛,而是覺悟成佛后才能見到佛祖。
西行旅程,就是修行之路。
《西游記》的核心思想只有一句話:修行才是真經,修行才能成佛。讀罷掩卷,你一定會贊嘆:《西游記》真是古今奇書!
《西游記》不是什么宗教寶典,其游戲人生的意味很濃。魯迅有語:“作者雖儒生,此書則實出于游戲,亦非語道,故全書僅偶見五行生克之常談,尤未學佛,故末回至有荒唐無稽之經目……”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以下簡稱《心經》)是《西游記》中唯一引用的經文。菩薩神神秘秘地將經文傳授給唐僧,不會是告訴他地火水風“四大皆空”吧。
其實,《心經》是一段很淺顯易懂的文字,用現在哲學觀點來看,就是講了事物表象與實質的關系。要透過感性認識達到理性認識,就需要有菩薩一樣的大智慧。
《西游記》核心所講的就是一個“悟”字。開篇作者就用一首詩告訴我們:為什么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問題就出在對于幸福的感知。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沙僧到花果山去要行李。六耳獼猴(假美猴王)說了這樣一段話:“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18]你看,六耳獼猴也是要真取經,然后送回大唐。但他的目的是讓人立他為祖,好萬代傳名。
古人云:爭名之地,敗行尤易。六耳獼猴死了,被悟空親自殺死了。可以說,這是悟空的一場封神之戰。因為,他殺的是自己的二心,由此完成了一次自我升華。敢于向自己動手,這才是真正的勇士。
經常聽到有人說,真假美猴王之后,悟空就變了。也有人說,死的是悟空,取經的是六耳獼猴。
其實,要說我呀,任何時候,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總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這是每個人的心結。殺死了自己的二心,悟空的心一下子透亮起來。自己的心亮了,也就能看清楚他人的心了。
唐僧的二心也在慢慢消退當中。一直到了孤獨園,唐僧在悟空幫助下,終于悟透了《心經》的真諦,那就是不言之美,也就是老子說的“大音稀聲”。所有的事情,無論好的壞的,即便都看明白了,也無須說出。其中自然有情、理、道在其中。我們看豬八戒嘴長,耳朵大。如果做人像豬八戒的外觀一樣,那就太讓別人討厭了。因為誰都不喜歡他人嘴巴長,也不喜歡他人耳朵大。嘴巴長什么話都講;耳朵大什么話都往耳朵里裝。
情遵從于理,理遵從于道,道遵從于自然。這就是大自然法則。
《西游記》作者吳承恩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將“舍利子”轉化成自己需要的智慧,而應用的就是我們漢語中同音字這一特點。因此“舍利子”在《西游記》作者心中變成了“舍利自”。既:舍的目的,就是要為他人做好事,同時也對自己有利。
12.人生智慧
導演張紀中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西游記》的真正意義,在于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部‘西游記’。一路之上的誘惑太多,而每個人的反應卻各不相同。所有妖魔鬼怪,都代表著貪婪和欲望,看我們以什么樣的態度面對。”
每個人的一生,都希望取到“真經”。用現在的話說,“經”即知識、智慧、經驗和財富。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的一生,其實都是在取經。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妖魔鬼怪”。只要“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就能夠“修成正果”。所謂“正果”,就是實現自己的價值,完成自己的使命。
當你有一天真正讀懂了《西游記》,也就懂得了世間所有苦難的真諦,也就懂得了整個人生的真諦。
如果你是一個喜歡讀雞湯文字的朋友,那么,或許,讀完《西游記》,你會發現,看似是打妖怪的故事,其實是告訴人們如何戰勝心魔的“成功學”。吳承恩通過西天取經的神話故事,引領我們在人生路上不斷地去克服內心私欲、戰勝心魔,最終取得真經、成就人生。
孫悟空是斜月三星洞中菩提祖師的弟子,“斜月三星”就是個心字(斜月不就是那一勾嗎?三星不就是那三點嗎?),所以孫悟空是“心”的弟子。這一顆騷動不安的心,在天堂和地獄的善惡之間自由穿梭。《楞嚴經》上說心有七十二相,悟空也就有七十二變,世人的心非常善變,瞬間七十二變。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黃帝八十一難經》上說:“人晝夜呼吸一萬三千五百息。”什么東西能夠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大能通天,小則如繡花針呢?不就是人的氣度的氣嗎?所以金箍棒是氣。
煉心,能使人的心眼明亮,八卦爐燒不死孫悟空反而能讓孫悟空煉成火眼金睛(悟空的眼睛明亮了,象征著心眼明亮了)。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五行山壓住悟空,象征著世俗世界壓住了他那顆上天入地的心。五行山,也象征著佛學中的“貪、嗔、癡、慢、疑”。佛祖說這五個字概括了一切人的身行心念,即便是孫悟空,依舊逃不出這五個字。
孫悟空一個筋斗就十萬八千里,正好是從東土大唐到靈山的距離。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靈山再遠也就是心的一個念頭。善惡只在一念之間,一念就可成佛,一念也可成魔。師徒五個人在西天路上打妖怪,其實指的就是一個人在人生路上除心魔,取經就是一個修心的過程。真正的靈山,就在我們的心中。這也就是孫悟空常常對唐僧說的那句話:“只要你見性志成,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
人生就是一部《西游記》,唐僧雖慈悲為懷卻膽小懦弱,雖意志堅定但有時偏心且耳根子軟,別人忽悠兩句就容易被蒙蔽雙眼,趕走悟空時,甚至信誓旦旦,發下毒誓:“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孫悟空雖天真爛漫卻率性而為,沙和尚雖憨厚老實卻木訥少言,只管韜光養晦,凡事都在心里拿主意。最有生活氣息的是豬八戒,雖活潑可愛卻好吃懶做、貪吃貪睡,對修成正果興趣不大,打妖怪時好幾次出工不出力,動不動就要散伙回家。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人啊?
人生就是一部《西游記》,從生到死的經歷就是一段取經的過程;人生就是一部《西游記》,西游的過程才是經。在成長過程中,必有大災小難前來考驗,無論結果如何,人生還得繼續。有所累,有所不累;有所為,有所不為,才是真實的人生。
豬八戒這個角色是很有意思的,他是麻煩和危險的制造者,他一直搖擺不定,從一開始就消極對待上路,他貪吃好色,出工不出力,他始終想離開取經隊伍。
沙僧呢?他武藝不高,在整個故事中可有可無,基本上是個打醬油的。
孫悟空,他是天生地長的,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神猴。既然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他就擺脫了人生的社會關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是一個原生態的人,有了絕對意義上的自由。作為個體人,這是自由的最高境界,但是對社會人來說,卻觸犯了規范,社會不允許沒有經過任何修煉就得到這種絕對自由。也就是說,孫悟空擾亂了正常秩序,對于這樣一個人,社會要么剿滅他,要么改造他。
孫悟空對精神自由的追求是被喚醒的,原來他只有對空間自由和時間自由的追求,但一旦上了天庭,孫悟空就變化了,他有了對“名”的追求。負責前來招安的太白金星,實際是對孫悟空說了謊,說讓他到天上去做官,其實不然,有名無實,不過是當個放馬的“弼馬溫”,后來,豬八戒一生氣就叫他“弼馬溫”,就是一種諷刺。太白金星為什么說謊?說起來,人類說謊并不是從撒旦開始的,往上追的話,夏娃就欺騙了亞當。當上帝問亞當你是否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亞當推卸責任,說,是她讓我吃的。再往上追,說謊是從上帝開始的,上帝騙亞當、夏娃說,吃了那果子就會死。上帝的意思是說,吃了那果,有了智慧,人就會死——不會馬上死,但有了期限,就不再是神了,傻乎乎的,才不會死。你看,反而是蛇,說了真話,蛇說上帝是“怕你們有智慧”。蛇,就是撒旦。撒旦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有了撒旦的存在,上帝才能彰顯能量。接著說“弼馬溫”這個虛官。當孫悟空知道“弼馬溫”是個未入流品的官職的時候,他明白了人和人之間還有官職的區別,于是他又造反了。他給自己創造了一個響亮的名號——“齊天大圣”。這是社會教他的。
有趣的事情不多,有的只是荒誕。當社會給一個人貼上標簽的時候,這個人就得到了一種精神滿足。
社會教給孫悟空知識的過程,就是他個人的欲望不斷膨脹的過程。孫悟空甚至狂妄地說“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他打破了社會規律,擾亂了正常的文化秩序,這必定要受到懲罰。“如來佛的掌心”,就代表一種無所不能的社會規范,個人有再大的能耐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西游記》中孫悟空其實就是指第六意識的“心念”或者“意識”,所謂的“心猿意馬”不就是說我們的心像猴子一樣善變嗎?看看劇中的孫悟空,不是在忙著打斗,就是在上躥下跳、抓耳撓腮,沒有一刻是安靜的。這正如我們普通人的“心”,每天胡思亂想,沒有一刻是清凈的,你想靜下來,“心”偏偏妄想個不停;你要打坐,它就搗亂;你要靜,它偏要動個不停。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個體人”一旦步入社會,就有了各種“緊箍兒”的約束,不可能再有絕對的自由自在。任何社會中的人都面臨著“自在”和“成人”的兩難處境。“緊箍咒”,還有一個很雅的名字,叫“定心真言”。也就是說,只有把孫悟空的心“定”住,他才能真正地長大成人。失意不能灰心,得意不能忘形,就是這個道理。
很難相信,唐僧也是殺過人的。而且,手段非同一般。唐僧的父親陳光蕊被奸人劉洪所害。唐僧與外公、母親一起,在江邊“活剜取劉洪心肝”,算是大仇得報。在這個時候,唐僧名叫江流兒,已經是一名僧人。但他殺起仇人來毫不手軟,其手段與《水滸傳》中李逵活剮黃文炳頗為相似。唐僧為父母報仇,是天經地義。活挖仇人心肝的手段雖然殘忍了些,但站在唐僧的角度,也不是無法理解。就在這一刻,唐僧的心事了了,心結解了,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后來,我們看到,唐僧是一個經常宣講慈悲為懷的高僧。因為,他該做的事情做了,心里該放下的也就放下了。
唐太宗李世民為什么要讓唐僧去西天取經?其初衷就是超度一下過去被他殺死的那些亡魂。
人生,真的就像一部《西游記》,一開始我們是孫悟空,無所畏懼,上躥下跳;后來,你變成了豬八戒,開始好色,開始貪財,這就是青春期啊,總是欲求不滿;終于有一天,你得向孫猴子揮手道別;終于有一天,你不情愿地和沙僧相逢。
你上學、受教育、參加工作了。慢慢熬,熬到中年。人到中年,無欲無求,像個沙和尚一樣,呆若木雞,收入不高,也不敢泡吧、不敢說走就走地旅行、不敢去給冷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姐姐做慈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公司打工,“每天早上7點起床,7點30坐公交上班,中午吃飯加上休息僅一個小時。晚上要加班到9點多。老板還是覺得我沒什么卵用。生病要自己撐著,不敢請假,因為請假要扣一天的工資,全勤獎也全沒了……”。現在,就連發型都快和沙和尚一樣了。但無論多苦多累,沙和尚從來沒有說過撂挑子,也不敢撂挑子。以我自己為例,把車賣了之后,我每天走路上下班。下了晚班,走在夜色下,望著車來車往,吹著海風,我覺得很幸福很滿足;雖然自己卑微得就像一顆塵埃,一個命運操控在別人手里的小人物,別人的一個臉色、一個命令,就可以令我忙上忙下。很多時候,我一個人散步,走在路上,莫名想起李白的詩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何其灑脫,不帶走一片云彩。但也只是羨慕而已,想想而已,這個城市縱有千般不是,卻也是我的家,我在這里生活工作了30多年,我的愛人、孩子、朋友都在這個城市,讓我離開,真是割舍不下,盡管我還是一名寂寞的客旅者。如果這個城市還依然是他鄉,那么哪里才不是他鄉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曾經的那份賴以糊口的工作,雖然乏味,卻是我個人的“肖申克”。俗話說得好,望山跑死馬。很多預設的目標,看上去很近,觸手可及,似乎很快可以達成自己預想的目標,但就像看山,感覺很近,其實卻很遠。生活并不總按自己設想的那樣順利,唯其如此,人們才互相祝福“心想事成”——因為心想的往往難以“事成”,所以,禪宗勸人少一點貪念,不要總去“心想”,而是要學會放下。一廂情愿充其量是自己的想法而已,至于能不能“成”,那要看天意了。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生活。
人的心可以野、欲可以野,但工作必須得踏踏實實,活到老,學到老,在整個人生旅途中都不要撂挑子。大部分成年人都覺得,日子沒有潮汐,因此沒有儀式也不覺得要命。晚上照樣放平了睡。他們不會因為一個笑話,一而再再而三地發出快樂的笑聲!卻常常因為一件事,而傷心好久………在公司打工,除了逆來順受,你還能怎樣?理想不能當飯吃啊,畢竟,已經不年輕了,實在沒有機會重來一次了。不由想起英國作家毛姆的小說《月亮和六便士》中描寫的一個“尷尬現實”,一邊是月亮,一邊是六便士;一個象征著精神追求,一個象征著卑微的現實生活。走出校門之后的我們,無奈地選擇了六便士,對月亮視而不見。
《月亮和六便士》的故事情節,取材于法國后印象派畫家高更的生平,但小說畢竟是小說,不是人物傳記,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比原型人物高更怪異。小說的主人公本是證券交易所的經紀人,有著穩定的職業、美滿的家庭。他的生活本可以像“一條平靜的小河,蜿蜒流過綠茸茸的牧場,與郁郁的樹蔭相掩映,直到最后瀉入煙波浩渺的大海中。”但是思特里克蘭德卻在中年后,“響應內心的呼喚”毅然舍棄了這一切,在親人和眾人的誤解中,去巴黎從事偉大的“繪畫事業”了。
一個無名畫家,他首先得忍受貧窮和饑餓。如果生病,境況更是難以想象。最后他遠離文明世界,到太平洋的塔希提島與土著人一起生活,獲得繪畫藝術的真諦,最后創作了一幅作品——他畫出來的是某種原始的、令人震撼的東西,是不屬于人世塵寰的。臨終前,他給他的土著女人留下遺囑:在他死后,把他最后也是最杰出的一幅作品付之一炬。天才就是這樣,往往不為同代人所認識,但后人卻享受著他創作的成果。梵高生前只賣出一幅畫,但現在只有極少數人才能擁有他的畫作。
作家毛姆的思考發人深省,可問題是,有不少人,他需要的首先是六便士,至于月亮,真的沒有時間欣賞。這種心情,大概用微信上“苦澀”的表情包來描述,比較貼切。君不見,微信新上架的一批表情包,多么有意思。“翻白眼”“666”“讓我看看”“嘆氣”“苦澀”“裂開”,六個蠢萌表情一字排開。要說微信產品經理真是太懂打工人,每一個表情都符合當下打工人的心態。想想這個場景:開會很不開心準備全程“翻白眼”,誰知領導一頓打雞血給你來個“666”,引起了打工人一絲絲興趣“讓我看看”吧。一看這任務真重不太好辦,感覺聰明的腦袋瓜就要“裂開”,只好“苦澀”微笑、無奈“嘆氣”。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臺詞:“生命可以歸結為一種簡單地選擇,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趕著去死。”夜深人靜時,不妨問問自己,你的選擇是什么?
作家莫泊桑在長篇小說《一生》里,寫下了這樣一段很著名的話:“生活不可能像你想的那么好,但也不會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人的脆弱和堅強,經常能夠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你可能脆弱到因為聽到一句話就淚流滿面;可有的時候回頭看看,發現自己已經咬著牙走過了很長的路。
再往后,你就成了唐僧那樣的人,只想多活一天是一天,變得絮絮叨叨。隨著年齡的增長,離西天也越來越近了。過去的老話說“男不過五女不過六”,意思是男人不過五十的壽,女人不過六十的生。現在的醫療條件提高了,人的平均壽命也大大延長,“男不過五女不過六”之類的忌諱也逐漸淡出了。
有這么一個故事,說,有一教士問他的上司:“我在祈禱時可以抽煙嗎?”他的請求遭到嚴厲拒絕。另一個教士也問這個上司:“我在抽煙時可以祈禱嗎?”他的請求得到了允許。這個故事說明什么呢?說明同一問題,不同的提問,會得到不同的結果。可問題是,我們實在太忙,大腦的空間被各種亂七八糟的瑣碎事情填滿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思考針對“同一問題”,如何用“不同的提問”達到想要的結果。我們經常很煩,很疲憊。我們需要不斷地低頭,回復手機微信上的信息。百度讓知識碎片化,網絡也是。手機一會兒一響,就得摸摸、看看。這讓你分裂、甚至智商下降。因為你沒有了“定”和“止”。楊虎城將軍的官邸起名叫“止園”。意思是,“止乎于此,不求上進”。“止”,是一種人生境界,很難達到的人生境界。《大學》的開篇就這樣寫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止于至善和明明德、親民,被朱熹稱為“三綱領”。可見,“止”是一種極高的境界。發乎其未發,止于所當止。該停下來的時候,一定不要再伸頭往前沖了,這就是老子說的“不為”,要學會養生、守生。要知道,再熱鬧的宴席也有要散的時候。“繁華自散守香塵,流水無情草自尊。”這是宋美玲送給張學良的詩。個中道理耐人尋味。
既沒有“定”,也沒有“止”,于是,我們經常很敏感,惟恐漏掉一個重要信息——那可能意味著失去一個“客戶”。是的,客戶。你以為和他是朋友,其實,在他心中,你最多是個客戶。
有個敏感的朋友A,前幾天割了個痔瘡。他說:“我做手術的時候,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聽到大夫跟護士談論中午吃啥的時候,我當時就想多了——是不是我這個‘客戶’的生命在別人的眼里,還沒有人家中午吃什么重要呢?當然了,只是開個玩笑。畢竟,做手術時心里還是有點害怕的嘛。”朋友A很懷念大學時光,他說:“那時候,快樂也廉價。女朋友跟我說聲謝謝,我會開心半天。她跟我說聲晚安,我會整夜失眠。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至尊寶。不拿起金箍棒,就保護不了紫霞仙子。拿起金箍棒,我將變成孫悟空,永遠失去她。最可怕的是,我連至尊寶都不是,我可能只是《西游記》里的一只妖怪,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我沒有紫霞仙子,更沒有金箍棒。我曾經的夢想,曾經稚嫩的聲音,在小小的課堂上回蕩:‘科學家,音樂家,老師,醫生,發明家’,后來,我才知道:一個人要實現夢想,必須努力工作,辛苦賺錢。”為了賺錢,卻逐漸身不由己,離夢想越來越遠。成年人的崩潰,只能是自己轉過身,偷偷掉淚罷了。一邊跌跌撞撞地受傷,一邊不斷地成長。不是說不能崩潰,而是說,即使崩潰,也得及時堅強起來。早上起床,我對疲憊不堪的自己說:努力成為你喜歡的那種人,就算不是每次付出都成功,至少你會喜歡這樣努力的自己。再小的力量,也比不努力好。不要輕視每一次的努力。加油,親愛的自己。早安!小草,需要青青;生活,需要追求;夢想,需要堅持;生命,需要珍惜;但人生的路上,更需要堅強。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次旅游,和《西游記》中唐僧西天取經差不多,可以說,也是一次取經成佛的過程。能看很多風景,也會經過很多磨難,一路上跋山涉水,歷盡艱辛,還要和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作斗爭,可我又沒有孫悟空、豬八戒、沙僧三個徒弟降妖伏魔、化齋開路之人緣,也沒有白龍馬代步騎乘之便利,一切都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究竟能走多遠,要全看自己的修為了。
我就是那個一無所長的唐長老。受時代和環境所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使命,必須找到自己的三個徒弟和白龍馬。
唐長老的三個徒弟,他們的名字很有意思,分別是悟空、悟能、悟凈。首先是悟空。悟,就是思考。空,也就是我們說的客觀世界,即所謂的空間和時間,代指世上萬物。其次是悟能。能是能力,簡單說就是學本事。其三是悟凈。凈,指的是環境。那白龍馬呢?白龍馬實際上就是一種代步工具。對于人來說,就是我們的身體了。假如身體不行、不健康,整天不是腰疼就是腿疼,又能走多遠呢?
世上無情似有情。《西游記》簡直就是一部人生哲學書。二十歲之前我們是老孫,天不怕地不怕;四十歲之前是老豬,敢愛敢恨;六十歲之前是老沙,誠實穩重;八十歲之前是白龍馬,任勞任怨;八十歲之后是唐僧,四大皆空。
我們每個人,就像這師徒四個人的混合體。
13.苦難與磨難
從某種程度上說,《西游記》也是一部講苦難的小說,九九八十一難,是取經路上的重重艱險,也是人生路上各種無常的磨難。春秋冬夏,翻山涉水,狼蟲虎豹,妖魔鬼怪……斗罷艱險又出發。這一路走來,師徒四個人經歷了太多苦難,但他們也明白了堅持的真正意義。
你看,大鬧天宮之后,孫悟空終被二郎神帶領眾神抓住,“即將繩索捆綁,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變化。”爾后,又被押上斬妖臺,經歷了刀砍斧剁、槍刺劍刳,又被投放八卦爐中。
想到楊絳先生在《百歲感言》中的話,“一個人經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這打磨、研細的過程,實際就是漫長而痛苦的淬煉,過濾掉種種的雜質,將生命一點點提純,逼得你將人性中最堅韌最頑強的那部分力量釋放出來,去對抗和超越沉淪的現實。孫悟空在八卦爐被淬煉了七七四十九天,他的眼睛被燒壞了嗎?沒有。非但沒有燒壞,反而煉成了火眼金睛。
刀砍斧剁、槍刺劍刳……這些苦難,還不夠,如來佛祖又將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這一壓就是五百年。困囚五行山,孫悟空吃什么呢?他不得不饑食鐵丸、渴飲銅汁。
一個人身處絕境之中,要么逼瘋自己,要么絕處逢生。孫悟空屬于后者。處于苦難之中的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漫長的苦難時光里,美猴王學會了向現實妥協,答應保唐僧取經。取經路上,他仍然偶有叛逆的時候。但第一次跟師父吵架時,就被好朋友東海龍王勸了回來:“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成正果。”回想當年的煎熬,他放棄按自己意愿生活的想法,選擇繼續跟著取經團隊往前走,無論多苦多難。這個時候,花果山里那個無拘無束的美猴王,已經成為年少美夢中的一個背影。
當苦難突然來臨時,幾乎每個碰到的人都會感到巨大的悲傷,感到不能接受,感到無助、無力,會引起極度的恐懼、害怕。如果不及時地給予專業的輔導,可能會出現長期的精神障礙,這叫做創傷后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即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最主要的特征是,在重大創傷性事件發生后,個體表現為各種形式的、反反復復發生的、類似閃電般重新體驗當時創傷的情境。比如非常清晰的夢境,常常會讓人從夢境中驚醒。這種時候,個體仿佛又重新體驗了當初的創傷,會再次出現強烈的痛苦和身體不舒服的反應。為避免這種痛苦的侵蝕,他們常常不由自主會采取回避的應對方式。不僅僅是回避當時的原發事件,也回避有關的交談,嚴重的會出現“選擇性失憶”。而且,許多創傷之后的人,還會存在“情感麻痹”的現象,他們給人一種木然、淡漠的感覺,與人疏遠,不親切,有罪惡感,不愿意和別人有感情方面的交流。
孫悟空有創傷后應激障礙嗎?沒有。他有“情感麻痹”現象嗎?也沒有。《西游記》的作者沒有交代。我們不得不說,他是個超人——原本就是。86版《西游記》給落魄的齊天大圣安排了一首歌,詞寫得特別好:“五百年,桑田滄海;頑石也長滿青苔,長滿青苔/只一顆,心兒未死,向往著逍遙自在,逍遙自在/哪怕是野火焚燒,哪怕是冰雪覆蓋,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
苦難本身不是詩歌,也并不值得被歌頌,作家畢淑敏說得好,“太多的人,習慣珍藏苦難,甚至以此自傲和自虐。這種對苦難的持久迷戀和品嘗,會毒化你的器官,會損傷你對美好生活的精細體察,還會讓你歧視那些沒有經受過苦難的人。這就是苦難的副作用。苦的力量比甜的力量,要強大得多。不要把黃連掰碎,不要讓它絲絲入扣地嵌入我們的生活。”但那種“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哪怕是野火焚燒,哪怕是冰雪覆蓋,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的堅強、不屈、執著、樂觀,卻是一首蕩氣回腸的平凡人的史詩。
人的成長,人類的成長,都離不開苦難,孫悟空也不例外。那個歷經磨難的生命,非但沒有枯萎、失去光澤,反而更加熠熠生輝。磨難猶如磨刀石,將生命之刀打磨得閃閃發亮。
說起來,人間的苦難真的“罄竹難書”。當苦難找不到邊的時候,人類找到了祖先創立的文字,借助文字將喜怒哀樂的表情,穿成一串串美麗的首飾,掛于胸前裝飾自我。這看起來似乎是一種十分虛榮的自詡,因為當首飾鏈條斷線的時候,人生的苦難并沒有削弱。
當苦難無家可歸的時候,手捧一部喜歡的文學作品,凌亂的心緒自然而然平靜了下來。
文學因苦難而深刻。熱愛文學的人,往往是閱歷各種苦難人生的敏感不幸者;而沒有閱歷過苦難的人,往往取笑著文者酷愛自作多情、無病呻吟。陀思妥耶夫斯基說:“苦難是什么?苦難應該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你內心所有的感受,隱忍在這個土壤里,很有可能開出你想象不到的燦爛的花朵。”比如,在歌德的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中,維特愛上了法官的女兒,但是法官的女兒已經結婚了。沒辦法,他就重新到城市里任公職,他愚蠢的上級一直刁難他,他就返回了。法官的女兒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生了兩個孩子。回到家鄉,他發現已經物是人非。各種各樣的不順利,讓他最后走上了自殺之路。再比如,日本作家啟一郎寫過一篇小說,名字我記不清楚了,故事的大意依然記憶猶新:一個非常美麗的盲人女孩,名字叫春清,愛上了佐助。佐助來自上流社會,春清跟著他學琴。師徒之間發生了感情,有了親密關系。不久,春清被人毀容了。她就開始不斷地擔心佐助會嫌棄她。她不斷地用種種常人不理解的行為,來折磨佐助。佐助理解她這種心情,就把自己的眼給刺瞎了。兩個人一起在苦難中掙扎。上帝從來都是這樣,仿佛嫉妒幸福的人。但苦難其實算不了什么,只要心中有抗擊苦難的勇氣,有追求愛的勇氣,幸福就一直在。遙想孔子當年,在周游列國的時候,十四年間遭受了無數的磨難,他被人圍困七天,幾乎都吃不上飯,有幾次差點被人圍困,差點丟掉了性命。大家都熟悉的大作家魯迅,他很小的時候,因為家境破敗,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妻子朱安。新婚的第二天,他就獨自睡到另一個房間。魯迅的媽媽抱怨朱安,怎么沒有一個孩子。她說,我們倆從來沒有睡過一張床,怎么會有孩子?由此可以看出朱安的人生苦難。還有,作家老舍,他毅然決然地走進太平湖,自盡。自盡時,他那種心情和苦情,以及在之前經歷過的壓力,這都是作家遭受的苦難。
不止文學,繪畫、音樂也一樣因苦難而深刻。只要仔細觀察一下自己身邊的人,你會發現沒有一個人的人生里完全和苦難不曾打過交道。有人說上帝給每個人都留了一份苦難,你年輕的時候不遭遇它,你年老的時候會遭遇它;你現在不遭遇它,你以后會遭遇它。所以說,苦難是人生的基本內容。為什么是這樣的?大抵是因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你看作家史鐵生,他在上帝那里得到一副糟糕的壞牌,21歲癱瘓,30歲患嚴重的尿毒癥,從1998年開始做透析。命運對史鐵生是殘酷的,面對這份殘酷,史鐵生并不掩飾自己的痛苦與掙扎,他也曾深深頹然過,苦悶過,忿恨過,煎熬過,可最終還是釋懷了。他自稱“職業是生病,業余在寫作”,以他的毅力和智慧,度過40年的輪椅生涯。從成名作《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到《插隊的故事》,再到《我與地壇》,史鐵生把病榻寫作當作個人精神歷程的敘述與救贖。
“荒歌猶自唱,寫作即修行。”當輪椅的車轍日復一日碾過那條通往歷經400多年滄桑的廢棄古園的必經之路時,在與地壇里的花花草草靜默相處的那些日子里,史鐵生漸漸地打開了心扉,漸漸地終于看到了活著的希望,認清了自己的靈魂,同時獲取了生命給予的啟示。對于那些遇到一丁點兒挫折就一蹶不振、尋死覓活的人來說,他的這些經歷和感悟真真猶如當頭棒喝,細細琢磨一下,難道不應為自己感到羞恥嗎?一個人,求死很容易,活著卻很難。在《病隙碎筆》中,他真誠地寫道:“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最近看描寫葉嘉瑩先生的一篇文章,被其中的一句話觸動:每當我受到人生的打擊時,我會讀詩寫詩,通過寫詩,我的一部分情緒得到緩解。這讓我想起王小波,王小波說,他寫作的目的,只想要拯救一個人的靈魂,那就是他自己。由此可見,文學是一種供人們聊以自慰、增強自信的東西;文學不應該變成窮秀才兌換名利的工具。很多偉大深刻的文學作品,其作者大都有過苦難的經歷。你看《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他把黛玉和寶玉經受的愛的苦難寫得非常精彩,讓多少人讀了唏噓感嘆。在現實生活中,曹雪芹本人同樣經歷了別人難以理解的苦難,經歷了家族的興旺和敗落,他在文字獄最猖獗的時代,隱姓埋名,卻創造出中國古典文學第一奇書《紅樓夢》。彌爾頓、貝多芬、帕格尼尼,這世界文藝史上享譽盛名的三大怪才,他們一個失明、一個失聰、一個失聲,他們用自己的靈魂對抗著苦難的命運。在堅強勇敢的人面前,苦難不算什么,充其量是命運的一種獨特的饋贈,讓他們的意志力更加堅強,對人生的信念更堅定,對生命真諦的認識和把握更透徹。
孟子說:“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不吃苦,很少能夠領悟自己往日的錯誤,也很少能夠正視自己。而在苦痛之中,因為沒有欲望來打攪,這些文學家的知識和智慧在反思中飛快地積累。困而后慮,他們因而把握了比常人更本質的人性。另外,苦難能將全人類聯系在一起。受苦受累之后,文學家的天之驕子之感消失,幻想消失,能理解到人性的本質相同,從而對人類產生一種真正的憐憫和責任感。苦難的經歷,會使一個文學家具備悲天憫人的情懷,即使在陰晦飄搖的生活環境里,也未曾絕望。再者,苦難對人的機體有激勵作用。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出于生存需求,人腦會在痛苦后適當調整自身,以更好地匍匐前行。人腦同樣遵循“用進廢退”的規律,過于安逸,會變得遲鈍。苦難終會過去,但苦難的經歷,會讓文學家的意志力和掌控力都大大增強。
苦難,磨練了一個人的意志。一生的苦難是荊棘,一生的幸福是花朵。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臺戲。只不過,不同的是,有的平淡,有的曲折。戲,表現主人公的遭遇,必跌宕起伏,百折千回,方顯得有韻味。記得看電視節目,一些心性善良的女人,為了一段戲,一段事,哭泣的淚水打濕了羅帕。我小時候,不理解為什么。等我長大,知道了世間的情。有時,自己一個大男子漢,看到一篇文章,也和這些女人一樣哭泣。其實,這,就是一個人的苦難。他的苦難,為別人帶來了同情的理由。
苦難不是永久的,苦難帶來的反思卻應是永久的。一位智者說過,只有苦難的人生才是精彩的人生。這話我不大認同。永遠不要相信苦難是值得的,苦難就是苦難,苦難不會帶來成功,不值得追求,磨練意識是因為苦難無法躲開。任何人都不愿意承受苦難,所以,沒有人會贊美苦難。要贊美的,是人們面對苦難的堅韌與堅毅。還記得前些年流行鄭智化的《水手》:“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苦難能將一個人壓垮,也可以成就一個人。人生只有經歷了磨難和各種困難的挑戰,才有可能精彩紛呈。法國現代著名文學家羅曼·羅蘭說:“痛苦是一把犁,它讓你心靈破碎的同時也為你的人生開辟了新的道路。”即便命途多舛,依然相信明天。
14.歡天喜地
一千個人讀《西游記》就會讀出一千個人的想法和味道。人生的過程就是一次“向西”的游記。有人風雨兼程,有人笑傲江湖。不同的人演繹著不同的人生精彩。
吳承恩的這部神怪小說給我們許多人生啟迪和人生參照。凡塵中,幾多人為功名利祿而難以解脫。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白龍馬,這團隊中的五人及各色神仙、妖魔、鬼怪,其實就是人世和現實社會中的各色人等。人們從中可以讀出智慧,讀出英雄氣短但決不兒女情長,讀出信念,讀出堅定目標。唐僧看似無能,卻給了孫悟空充分發揮的空間。
吳承恩的文字,沒有“作家氣”。他像一個既世故又天真的說書人,寫活了市井人物的精氣神兒,他的文字毫無矯飾的雕琢氣,自然而然,元氣淋漓。讀《西游記》,無須使勁兒,你且打開且放松且這么看,一篇接一篇看下來,如順流行舟,一日千里,讀起來好不暢快。
熱鬧背后,是蒼涼的底色。有人說,《西游記》的寫作動機,“是為了揭露和批判當時社會現實的,表達作者對現實的不滿和對美好人性以及幸福社會的向往”。這話也不無道理。
你看,在小說最后,佛祖講為什么傳經東土的時候,講了一大段話。小說是這樣描寫的:如來方開憐憫之口,大發慈悲之心,對三藏言曰:“你那東土乃南贍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淫多誑,多欺多詐。”然后叫阿儺、伽葉,“你兩個引他四眾,到珍樓之下,先將齋食待他。齋罷,開了寶閣,將我那三藏經中三十五部之內,各檢幾卷與他,教他傳流東土,永注洪恩。”
這是多么赤裸裸地控訴,借佛祖之口,把東土大唐的社會現實控訴了一番,這也是作者真情的流露。為什么讓你們取經,為什么讓你們信佛,為什么讓你們遭受這么多磨難,都是有原因的。你品,你細品。當然,佛祖也有佛祖的考慮,不能白傳經書吧,這些在最后一章里面都有介紹。
唐僧取經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經過無數人的創造、取舍、增刪、修改、加工,作者最后集大成。《西游記》的故事主線是對唐代玄奘取經故事的重新塑造。
為什么叫《西游記》,不叫《西行記》或其他?
《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記》,即通常所說的《西游記》,簡稱世德堂本或世本,是現存最早的《西游記》版本,遺憾的是這個版本沒有留下作者的姓名,只落款:華陽洞天主人校。
自刊行以來,《西游記》的作者就是一個大的謎團,現在見到的最早版本,署名“華陽洞天主人”校,那么,這個洞天主人又是誰呢?有說作者是丘處機的,也有說作者是李春芳的、吳承恩的,不一而足。魯迅和胡適通過論證,主張是吳承恩,目前,學術界主張是吳承恩。無論是誰,作者的生活年代應該是明代中后期,具體時間應該是嘉靖年代左右。
《西游記》是吳承恩死后10年(1592年)才刊印出版的。
吳承恩(1500年—約1582年),淮安人,40多歲才得一個“貢生”,最大的官也就八品(荊府紀善),還有進監獄的經歷。
中國的章回小說,源于宋元的話本小說,盛于明清。但這類“小說”,“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根本入不了上流社會的法眼,士大夫讀這類小說更是會招來恥笑。再加上這些東西涉獵廣泛,如果閱讀和收藏,說不定會被牽扯到文字獄,招來殺身之禍。所以,在封建時代,“寫書有風險,閱讀須謹慎”。既然小說在當時為士大夫所不齒,作者為什么還要寫《西游記》呢?原因很簡單,大約就是宣泄,或者,僅僅是表達,為了心理平衡。
現在人寫小說,有幾個不是為名為利的?版權是必須明確的。那時可不行,寫這類東西,不光是丟人現眼,弄不好要掉腦袋。作者,弄個云山霧罩的化名;涉及的年代,就用唐代的吧……能掩飾的盡量掩飾,擔心朝廷追查到寫書人。
“人總不能哭著過。”我國最有名的幾部小說作品,結尾部分大多寫得悲悲切切,如《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紅樓夢》等,要么是正不壓邪,要么是家破人亡,正所謂“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香”,曾經的奢華,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煙云。總之,整個氣氛籠罩著一層哀婉低沉的調子,只有《西游記》以歡天喜地、加官晉爵的方式完篇,因此給人留下的想頭也最大。
人生就是一次長長的西游,一路的山重水復,一路的妖魔鬼怪,關鍵是怎么修煉自己。面臨各種困難,經受各種考驗;人生就是一次西游,很少人擁有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本領,更多人的生活無非是日出日落、早出晚歸,兩肩挑日月,一身擔道義。
在《西游記》這部經典小說中,我們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角色,也會看到別人的角色。這就是我們的人生。
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經得起重讀和重述。
寫到這里,講一個故事,準備結束本文。師父問:如果你要燒壺開水,生火到一半時發現柴不夠,你該怎么辦?有的弟子說趕快去找,有的說去借,有的說去買。師父說:為什么不把壺里的水倒掉一些呢?世事總不能萬般如意,有舍才有得。
禪師見盲人打著燈籠,不解,詢問緣由。盲人說:“我聽說天黑以后,世人都跟我一樣什么都看不見,所以我才點上燈為他們照亮道路。”禪師說:“原來你是為了眾人才點燈,很有善心。”盲人說:“其實我也是為自己點的燈,因為點了燈,在黑夜里別人才看見我,不會撞到我。”禪師大悟:為別人就是為自己。
回到86版《西游記》的話題。《青青菩提樹》是86版《西游記》最后一集的插曲,由閻肅作詞、許鏡清譜曲。全詞音調低沉舒緩,宗教意味濃厚,很符合電視劇情節的需求。在《西游記》的最后一集《波生極樂天》中,唐僧師徒四個人途經菩提樹下歇息時音樂響起。
“青青菩提樹,寶象莊嚴處/經過多少歲月,依然蒼翠如故/仰參菩提樹,遙望故鄉路/幾多朝朝暮暮,漫漫云煙無數/歷經坎坷終無悔,未教年華虛度/面對大千世界,功過從何數/愿此身化作菩提,護眾生光照千古。”
歌曲也體現了一種內心的感悟和呼喚,音樂和人生的同存,也讓音樂有了更多的魅力。
筆者非常認同劉海翔的話:“人生要過得有趣,一定要培養一點職業之外的愛好,如旅游、繪畫、書法、樂器或不同類型的體育活動。但有的興趣費錢,如旅游、繪畫、樂器。但也有一種興趣花錢少,收益大,可令人終生受益。那便是唱歌和欣賞音樂。”
在所有的藝術種類中,音樂最直指人心。“一年年含辛茹苦經冬夏/幾萬里風霜雨雪處處家/取來了真經,回返我華夏/鬢添白發,減損韶華/戰勝了八十一難心不老,贏得了世代傳頌是酬答/人生總有限,功業總無涯/ 休夸說妖魔鬼怪全打怕/莫提起險山惡水都平踏/又一條征程,正擺在腳下/自度度人,自覺覺他/要把這真理妙諦播天下/要讓我九州處處披錦霞/人生總有限,功業總無涯。”
這是86版《西游記》的片尾曲《取經歌》,它的旋律與內容都與片頭曲相照應,總結了這一路行來的艱難困苦,也點明了此行的意義,更道出了歸來后的責任,“休夸說妖魔鬼怪全打怕,莫提起險山惡水都平踏。又一條征程,正擺在腳下”。取到真經只是走了一半路,怎樣去解讀真經,讓它真正澤被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得天下與興天下一樣,創業難守業更難,人生有限,功業無涯,自度度人,自覺覺他,現實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參考文獻:
[18]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