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一年 組章

柳文龍（浙江）

夜歸人

今夜將走過一條幸福甬道，完美地從一瓶花謝了結束。

除一身黑色的皮衣，和這個黑色的初冬沒有了牽連，我已交出一個溫柔之秋，交出菊花落瓣，靜謐或懈怠的長夜。

暖水隨著小河慵懶地流淌，腳下背影緩緩成為漣漪的化身，冬青樹暫且寄存過一絲幻想，簌簌抖動枯萎往事。

一支燃到一半的檀香，證明生活已被安放于灰燼以外，一個看不見霧霾的早晨，是多么的潔凈、美好！

那些弭失開去的熱量，重又鉆到了軀殼，內心等待噴薄的情欲，像扇動一百雙野鴿翅膀。

秋天回不去了，冬天出現觸不可及的微光。屋外星辰像鐘鳴一般罩住頭頂，河水的磨難并非來自幻覺，順著一陣騷動，踩入水中再無法分離。

拿什么拯救你，我凍僵的腳踝，我一夜失去的青春……

草地書

我容忍這塊草地，肆意地瘋長，侵吞我立足未穩的小屋。還有那條小路，草莖曼舞，頂起天空的一片蔚藍。

輕風的虛幻，對于空泛，對于青澀，對于慢慢涌上心頭的斑斕，遠方只在方寸之間往返，告訴彼此的秘密。

我放棄了踏青、采擷，從身后背影窺見了未來，讓我內心惶恐，感覺到了時不我待的重要涵義。

花落無痕，樹陰依稀，深秋季節讓人神往，更使人沉湎在大自然的賜予當中。

學不會露珠翻滾、閃爍，學不會蚱蜢抖落風塵，來自四方的一道道霞光，飛針走線，綴住這一塊動感地帶，將一個個劫后余生的日子，明合于大地遼闊的輪廓。

盈盈一水，不單單有離岸之舟。

黃秋葵隨草葉爭脫一世的枯榮，一生的羈絆，帶來無限生機，飛揚的愛情從來不缺少撫觸，我失去泥土真摯的挽留，抓不住對方飄逝而去的根須。

草樣年華

河邊泛著冷峻的一道白光，灰色天地，主宰者的面紗終將扯開，不停地變換四季，不停地褪去泛黃的鏡像。而你的面容，依稀可辨……

誰窺見彼岸月落烏啼？軟梯已經架于河埠之下，等不及汪刺魚將我遺棄，我會了斷魚窠內的深宮舊怨。

水的深處涌來冰涼寒意，羊頭草噴出淡淡的魚腥味。我埋首于雙膝，任憑星光傾泄，仿佛追憶到童年、我的短暫的青春。哦，我害怕步入暮年。

——我夢見皓發早早飄入遠去的煙波，雖然抓不住碧水長流，水草按時漫過腳踝。所有的傷痛和離別，曾經來過，又好像從未發生。

我也曾經來過水邊，微波綰住了柳絲，似乎又與我無關。

好玩的青春，像極了魚尾上的水花，被遠遠甩去，甩到無人的暮色。密密匝匝的草莖，支撐一個我們將要失去的時光。

長街：難說再見

我憑借夢幻般的回憶，讓灰蒙蒙的顏色，融合整條街的全部歷程。

霧氣裹挾外露的一切，可控或不可控的雜念，除了自身飛翔的欲望，聞不到任何芬芳；除了我嘰嘰喳喳的叫聲，時間于七點鐘方向停擺，作出升飛的決斷。

曙色早就穿透我頭頂的屋脊，前方馬頭墻漸次矗立，街口樟樹仿佛還魂草一樣，翠綠沁入黛瓦和我翹起的雉尾，攫取又一個驚慌心靈。

你的倩影鑲入了青石板路上，成為歌謠，成為斑駁的懷念。

小巷中，婦孺皆知的預言，從排門板后滲出寒氣。短視的窗欞看不透粉墻外的世界，結果不如落單的雛雀，嗉囊屈死的鳑鲏——總是一種精神勝利。

在清爽的空氣中，體驗花開花落，我羽毛滋生出安逸的溫床，再無法斬獲神秘力量，立身安命。

空靈或許成為飛翔的唯一天平，我的選擇頓失靜謐之美，強勁的翅膀忘了呼叫轉移，一只口吃的鳥叫出了內心的顫音。

一路向西

飛奔的汽車，讓我感到時空的遙遠，生命的遙望，和疾風暴雨般的愛戀。

蜘蛛懸浮，遙遠地朝我點頭致意，在前面編織網或謊言，我或為一只漏網蛾子，穿過逆行的浮塵，替遠方的至親愛人遮蔽風雨。枝葉流下露水，滴穿爛熟的果實。向西哪來的禁飛區，哪來的婉約山歌，唱完這山低，又唱那座山高？

距離產生出唯美，也錯失大膽求證的路徑。

人的前程維系家庭、青春、健康與愛情，它像一根無盡的絲線，扯不斷理還亂。牽在手里，連在心坎，從來就沒有斷頭和盡頭。

不必自論肉身有多輕，愛情有多重，一次次風吹浪打，蜘蛛的能見度，無非是霧靄間峰巒的最小變量。

說不上狐疑，車外大地植被茂盛，流動春天的氣息。蓬松的茅草可作孤證，也可為我解惑，打消胃壁兇猛的春荒感。

真想消化飛馳而去的柞樹林，消化車底下暴熱的輪胎。漫長的高速路如攤平的香腸卷，缺少蜘蛛的熱情和胃口。

沿路消耗了耐心，為了愛，讓我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