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竹無俗

劉中馳

王維把自己的居所喚為“竹里館”，彈琴看月，清風竹上，依竹而居，令人心馳神往。

那年去安吉，滿山滿坡的竹，磅礴喜人，惹眼的綠。住的是當地的特色民居，竹林之中，拉開窗簾便是郁郁蒼蒼的竹，蒼勁挺拔，神采奕奕。聞著竹香，仿佛整個人沾滿了儒子氣，精神為之抖擻。走出民居，沿著斑斕的小徑，獨往竹林漫步。竹林幽深，蜿蜒而上，竿大節齊，竹葉遮天蔽日，迎風簌簌有聲，像是竹語，它們在討論我這個不速之客。棵棵翠竹，如白衣翩翩的高潔君子緩緩與我靠攏，那一刻它們如仙似幻。

一夜雨后，小竹筍嬌羞地躲在枯落的竹葉下，怕是第一次見到陽光，有些膽怯。竹林葳蕤，大竹小竹相映而生。聽友人說，有的竹子像羅漢挺肚叫“羅漢竹”，有的形如鳳尾叫“鳳尾竹”，眼前這種高直堅硬的是“楠竹”，用途最廣，還有韌性強、觀賞性高的“水竹”，制作管樂器的“墨竹”……

入門穿竹徑，留客聽山泉，還有什么比此更雅致呢？沐竹陰，聽風雨，清凈，幽涼。晉有“竹林七賢”愛竹猶深，相伴竹林寫詩作畫，唐有“竹溪六逸”隱居竹林，詩思駘蕩。蘇軾說，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文人雅客吟誦著竹林之歌，凌云挺拔。“坐獲幽林賞，端居無俗情。”朱熹愛竹，愛周遭清朗;“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凌云一寸心。”李商隱喜竹，喜一片凈澈之心。竹與人，托物言志，交融著精神的世界，苦節憑自珍，雨過更無塵。

穿越千年，詩意的竹子長在了心中，也長到了我家屋后。兒時，我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我家雖不是書香門第，但有了這一片竹林，也有種“門對千根竹，家藏萬卷書”的詩畫意味了。夏日，在竹林里，和小伙伴們追逐，捉迷藏，竹樹生涼，炎炎夏日亦不覺得熱，玩累了，就在竹林里找鳥蛋，一下午工夫能找十幾枚，開心不已。夜晚，風移竹搖，月光如洗，竹林邊，一張竹床，借竹風乘涼，躺在爺爺的懷里數漫天星辰，聽牽牛織女的故事，聽光怪陸離的鄉野逸事，竹影翩翩，一陣風來，整個人都是沁爽的。爺爺鼾聲四起，我透過月光，看著竹林，光影嫵媚，仿佛聽到月亮和竹子嘶嘶地交談著，閃閃有光，一整夜，我的心里都彌散著臥看殘月掛竹梢的靈動。冬日，雪覆竹林，一早，踏著晨雪，路過竹林去上學，萬物皆白，唯有竹林中透著一簇碧青，倔強地看著雪，帶著一份凜冽的清凈，多了一份雅氣，讓人念念不忘。

童年時，家里用的器具大多來自竹子，家里放的竹床、竹柜，擔水用的扁擔，還有竹筐、竹席、竹椅應有盡有，菜園里的竹籬笆，被爺爺編織得精巧好看，滿園的蔬菜，撐滿了菜園，和竹籬笆相映成趣，透著層疊的生活之美和藝術之美，蕩漾在或綠、或黃的歲月光景里，跌宕暈染。

竹為鄰，古意橫生，是“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的清寧婉轉，抑或是“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的恬淡詩意，窗前竹搖曳，最是得意。竹，繁疏有致，像清風，直抵心胸，意境萬千。

（編輯??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