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禮建
年底回到家鄉,回到那個山里人家,似乎一切如舊,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樣。
木房子,門前的路,路邊放柴禾的木棚、干涸的蓄水池,以及從門口放眼望去連綿起伏的遠山,還有木房子旁邊用磚頭砌起的、早已沒有豬的豬圈。這些都還在,好像在靜默地專注著門前屋后一年四季的風景,在跟時間討論該怎么熬制光陰歲月,到底需要幾兩祖傳秘方。
推門而入,斑駁的木門產生長長的刺耳之聲,踩在木樓板上發出響亮而清脆的咯吱聲,還有上木樓梯時與鞋底碰撞發出堅硬又干脆的聲響,這些不僅沒有滄桑衰敗之感,反而還表露出幾分生氣來。
在火塘邊,圍爐而坐,只要不說話,就能清晰聽到爐子里柴禾嗡嗡燃燒、時不時還伴隨著柴禾輕輕爆裂開的聲音。用木柴生火,用木柴取暖,用木柴燒水,用木柴做飯,這種最接近原生態的山里人家,又無不顯盡了最純樸的一面,似乎和多年前的所有情景一模一樣,從未曾改變過。
深夜里,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雨夾雪打在屋頂的瓦片上,聲音細密又顯得有幾分調皮,竟讓我像童年那樣有些期盼:第二天清早起來,能看見地上、杉木樹上、連綿起伏的遠山上都披著厚厚的白雪,讓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在眼前細膩上演。但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一點點雨夾雪是不可能實現這樣的景象的。
睜開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竟然黑得那么純凈與天然。多少年了都不曾改變過,這份堅持與自信,應該是山里人家給一個離鄉而來的人最好的溫暖以及最深情的告白,避免了“近鄉情更怯”的尷尬與焦慮、憂愁與煩惱。
這些就像門框上破舊的對聯,在風中輕輕擺動,跟時光對話,即便時間過得再久遠,依舊表達著最完美、最質樸、最純情的愿望與祝福。
當然也有些改變了。這個房子常年無人居住,屋頂上早晚的炊煙沒有了,只能裊裊地飄蕩在我的記憶中童年里。門口的蓄水池,常年也是干涸的,有沒有水完全聽天由命。豬圈荒廢得看不出豬曾在里面生活過,只看見堆放的雜物,像個老人在孤獨地堅守這個家,又像在努力回憶往事卻什么也沒想起。
屋旁邊那個太陽能路燈,在連續多日陰雨天后,總是在傍晚無精打采地亮起,總是在后半夜悄然熄滅,像是一個人帶著幾分不情愿,草草結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還有屋檐下那兩個監控攝像頭,倒是顯得特別精神,日以繼夜地看著門前的大地,以及那條穿行而過的馬路。它們的功能名義上是防賊,但實際上是父親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在城里隨時都可以在手機上查看,他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山里人家,算是以這種方式把家也隨著他一起搬進城了。
門前的杉木樹,沒經過幾年,就長得很高了,但似乎又看不出瘋長的痕跡,過多的是悄無聲息的佇立。屋背后那個日曬雨淋的蓄水桶,依舊明晃晃地在那里,把它蓄水的工作干得兢兢業業,與電熱水器親密的配合,讓我們歸家的人,也能夠洗上熱水澡,徹底改變了過去洗澡不方便的情形。
這個山里人家有著太多的變與不變。如果只是表面看去,似乎沒什么改變,但所有的改變又好像都隱藏在那些不變里,只有細細體味、慢慢咀嚼,就像閱讀一本經典的書籍,才可能發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