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疑惑 組詩

馬健

水邊的疑惑

黃昏落下稀疏的法令紋，河岸

又一次綿延向松動的五月

水底的碎石和青草比問題更多

照見來自岸邊的人影，該如何梳理

讓白日的蟬鳴剝去煩躁的危險

放下關于水的秘言，在霧靄中上演幾種想象

我們終究從河湖中退身

然后自月色的尾部折回村落

流水上百年，有諸多先生來此求解

他們抵著水汽，一次次觀摩著水庫和群山

有時，斷續的水聲引人入眠

先生們閉目靜聽，分辨著真實的疑惑

如今，日日重復的圖景已與目色相接

多少個雨夜，我們不斷摸索一種游離的答案

瀕臨陷落的谷場

七月的鄉野，與天空一般布滿果實

最先熟稔的依次脫離時間的秩序

將夏末的大地覆上融化的日光

父親喜于在農忙時節勞作

鐮鋤一動，柔軟的麥稈順勢臥倒

等待收攏成足以抵抗饑餓的谷物

村外的道場上，有亂石橫路

劃分出數塊方字形的區域

烈日，恰好成為父親他們的救贖

如今我再回鄉野

映入眼簾的，幾近破敗的谷場

父親說，門前的泥路翻新后，谷場失了業

像是一場人間的炊煙，走過數載寒冬

道場所瀕臨的，是來自生活的升落與沉浮

大 寒

落雪還未發聲，被時令言中的日子

收納著裸露在外的村莊和山谷

霜雪停于此，打量一片久違之地

用幾盡無言的動作完成大寒

青石上仍有碎雪輕緩滑行

被懸于枝杈上的春鈴，數年未停

憑借冬日的涼風，沒過嗚咽的雪聲

我背對墻外的時景，后撤幾下

聽凍結的江水暗自回流，吞飲寒冬

一個令人沉默少言的節氣，結束余年

雪聲越大，我們便愈加沉靜

然后，從冰涼的雪地上踏破舊年的光景

凋零過的黃葉

秋葉，在離心運動中暗自倒懸

為著描摹下落的弧線持續漂浮

讓早已枯敗的光景徒增幾分哲理

深秋落于此，凋零便是順理成章的過程

碎石路上還有深淺不一的光暈來回渲染

像某樣被鍛造過的萬花筒

黃葉吐納著時令，積攢肅殺與榮枯

我們在折返的途中看見秋的句典

卻很少留意被時間湮沒的微小之物

凋零與復生，總要和一年的忙碌和解

沒有人知道幾片落葉的半生

與其猜度，不如重拾深秋的想象

雪日與死亡

入了葭月，一場預謀已久的雨雪向南逼近

山外的羊腸小道，自荒涼開始渲染

我們在雪落前又一次環山而顧

向下的枯草與霜葉，如同水底的黑泥

和死亡進行著不可拒絕的交易

父親時常和我談論田壟或池塘

可歲月一冷，我們也少了交流的引題

唯有即將封山的白雪，打破沉默

為寂寥的暗夜帶來驚喜的理由

或許，我偏愛的不過是一種“存在”

它擊潰虛假的日子，不停證明

那些本就溺于林野與暗角的丑物

即便我會隱喻某段往事

雪落而止，被黃昏涂上久違的外衣

好像每一個下沉的動作都以重復為線

試圖拼湊白雪與死亡的詩句

讓深冬不再背負世間頎長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