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辭 組詩

楊智源

十二月的村莊

十二月的村莊

大雪落下，蓋住了屋脊

也抹去了母親的名字

在她的菜園

一棵油菜開出了花朵

它無聲，迎著風雪站著

多像我，倔強地

站在大雪里，咬著淚

咬著這從天而降的悲傷

春 辭

多年以后

我還記得那場雪

降下了那年最大的悲傷

母親像雪花一樣落進山谷

融于泥土，而她翻種的菜園

卻越來越生機盎然

大蒜青蔥，青菜肥綠

油菜開出了金黃的花朵

花朵燦爛，沒有半點憂傷

多像她，歷盡百年霜雪

依然要給春天留下繁花滿枝的誠意

月 亮

即使在異鄉，即使孤身一人

元霄節的月亮，也不會讓你孤單

它像個親人，在高處看你

站在月光下，仿佛有雙手輕撫你

刻骨的愛，更多的時候不是貼近

而是因為遠離

故鄉的月亮，從沒把我們忘記

它像娘親站在遠處，在你最寂寞的時候

用溫柔的光，喚你一聲乳名

沒有鑰匙的鎖

能把所有的銹鎖打開

唯獨打不開自己

我曾在夜晚看過他

拼命撕扯自己的喉嚨

他終生未娶

也沒有人愿意嫁給他

人們只看到他

沒日沒夜地干活

人們說

可惜了一把好鎖

可惜上天沒給他一把鑰匙

一生沒說出一句話

窗 子

萬物都有窗子

低處的草，高處的懸崖

展翅的鳥和蟄伏在體內的心

它們都不自滿，也不自閉

渴望看到同類，也渴望結交異類

風起，那是草推開了窗子

群星閃耀，那是石頭推開了窗子

當我怯怯地向你們微笑

那是心靈向你們推開了窗子

畫 像

他一直看著我

用三十七歲的目光

我確實認識他，他在墻上

鉛筆線條勾勒出來的眼神

在舊鄉村，他丟下了妻子

丟下了鋤頭和來不及翻完的田

去墳墓上開會，去勸說白軍起義

從吉安到永新，從東固到興國

到處奔走，然后客死他鄉

再也沒有回來

從此，再沒人看過他的臉

再沒人聽過他深沉的呼吸

有天冬夜，我在夢中遇見了他

大雪紛飛中，一根石柱上

浮現出他的面容，熊熊大火燃燒著他

他的側影迎著暴風雪

骨頭里迸出金星，他仰著頭

向黑夜發出了長長的吼叫

生命停止，化成一棵紅楓

永遠停在了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