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詩

小年

她在小陽臺上剁雞

一小塊骨頭崩起來劃傷了左手背

家人在沉睡，整座城市還在沉睡

她在沉睡的世界一隅剁雞

生活需要儀式感。要煲出一鍋鮮美的雞湯

她顧不上對著傷口喊疼

接下來，她還要奔赴菜市場

買新鮮的鱖魚、豆腐、芫荽和油冬青

她素面朝天，是買菜路上腳步匆匆

容顏遲暮的女人中的一個

途中她也有過短暫的停留

瓦片上的青苔正頂著可愛的孢子

潮汐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

一條河流在我的身體里盤旋

帶著奔突的火

月亮來過，你來過

潮汐起伏跌宕抹去所有的痕跡

我的骨節清潔如玉

誰不曾有過疼痛和快樂？

人啊，總是選擇性遺忘以寬慰自己

不會太遠了。我仿佛看到

河流的終結處

月光皎潔，星辰拱起巨幕影院

轟鳴

一只冷漠的巨手從窗外伸進來

捅我的耳膜

揪住我的心臟部位

這突兀的強硬的暴擊

像電鉆高速旋轉著進入、進入

我起身，看到割草工人橘紅色的安全帽

在窗欞下晃動

他的雙手緊緊鉗住巨大的鋸齒

這怪獸怒吼著和他扭結在一起震顫

烈日無情，人與鐵器無情

沉默的紅葉石楠、紅花檵木和海桐

斬斷的頭顱散落一地

空氣里彌漫著木質微苦的粉狀氣味

這徒勞的，與世界的最后一次對抗

我感激，身體里的毒：

多年沉積的難過—傷心—恐懼—絕望

被鋸齒橫掃的植物們以死取代

獲得徹底釋放

不用再苦撐了。我坐在尚未散盡的

粉狀氣味里等待

冷漠制造的轟鳴主動離開我

十五的月亮

所謂圓滿其實

就是水對山傾情的包圍

溫柔而深入

愿你披著沉浸的袈裟

收斂漂浮的光

從淤泥中拔出干凈的真身

你要遠離人群才能找到我

真正的光源

來自黑暗中恒常的想念

是一些拒絕

是輕柔的撫摸與被撫摸

秋雨

從節日狂歡的末端逃逸者

擠壓在車廂密閉空間

帶著倦意和南方偏執的暑氣

向北，向北

飽滿圓潤的晚稻與我在黃昏展開的

畫軸中躬身行禮

夕光善解人意，臉紅者分席對坐：

稻子是羞赧的

母親，我是羞愧的女兒

感謝雨水予我

給養又適時抑制外溢的欲望

感謝你

讓我的皮膚對冷熱溫涼的天氣

還葆有敏銳的感知

王妃，安徽桐城人，中國作協會員。出版詩集《風吹香》《我們不說愛已經很久了》、散文集《中年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