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

曾國徽

我最不忍直視的，就是母親走到老屋旁邊的小山頭上，眺望我們離家時的身影。

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了，現在獨自一人住在湖南的老家。那是一個典型的隨著年輕人外出發展而不斷萎縮的小山村：稀稀疏疏的幾座老房子，仿如象棋殘局的棋子般散落在半山腰；山上的土地生長著的是一派生機的冬茅和野草，只有在老房子的周圍還能看到各種蔬菜瓜果的影子；生活在這里的人，除了和母親相差不大的老人，就是婦女和小孩；晚上不到九點，人們已經基本進入夢鄉，漆黑的夜晚，靜謐得有點讓人害怕。我們多次想接母親到城里去住，可是母親總是以不習慣為由委婉拒絕。

為了對付獨自在家生活的孤獨與寂寞，母親采用的辦法就是不停地勞動。只要身體還能動，母親就不會停下來，插紅薯、種蔬菜、喂雞鴨、養豬狗，家里家外，一樣都不少。一到蔬菜旺相、瓜果飄香、雞鴨長大、豬兒膘肥的時候，母親就會開心地一個一個打電話，要我們姊妹四人回家拿她種養的東西。然而，我們幾個天各一方，各有各的生活，除了姐姐能多回去幾次外，其余的回去的次數很有限。因此，每次回家，母親都會停下農活早早地為我們做準備，如果提前知道我們回去的時間，她都會不時地走到房子旁邊的小山頭去眺望。我家門前是一個大水庫，有一條兩公里長的大堤壩，我們回家一定要經過這條長長的堤壩。只要我們一出現在堤壩上，母親就能準確無誤地判斷出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雙腳不能彎曲，嚴重時寸步難行；背也越來越伸不直，挑擔稍微多一些就會駝得像一只牛軛。無奈之下，母親不得不逐漸減少地里的活兒，只是種點蔬菜，喂一只豬和一些雞鴨。

2015年的元旦前夕，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告訴我要提前殺年豬，來年不想再喂豬了，希望我元旦能回去一趟帶點肉過來。我一聽，眼淚就差點流了出來，我知道母親的身體肯定更加差了，不然她一定會喂到年底等我們幾個都放假了才殺年豬的。

當我趕到家里的時候，母親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但怎么也掩飾不了她日漸消瘦的身體，雙腿膝關節嚴重變形，走路很慢并呈外八字形；背更加駝了，身子似乎一下子矮了很多，從側面看簡直就像一只老槐樹做的牛軛！我的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那三百多斤的肥豬，就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為了讓豬肉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帶回家保鮮，母親殺完豬后就催我們趕緊回去，雖然她心里很不情愿，但還是努力顯出高興的樣子。一塊塊豬肉裝進了我們的行囊，我們背著母親的祝福與牽掛踏上了返程的路。

當走到門前水庫堤壩的盡頭時，我回頭一看，發現母親正站在老屋旁邊的小山頭上，向我們行走的方向眺望，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來！我多么想就此走回去，從此再也不離開母親！

回到廣東后，母親眺望的身影仿如一尊佛像，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會在心里問自己：在我們不回家的漫長日子里，母親是否也會不時地走到老屋旁邊的小山頭，向著我們離開的方向眺望呢？

……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