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下腳步

呂栓

二十歲那年，我中專畢業，其時國家已經取消大中專畢業生分配制度，讓學生自主擇業。我到處投放簡歷，但收效甚微。在漫長的等待中，我心煩意亂，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姐姐開導我，與其在家等著著急，不如出去干份工作。

干什么好呢？出去打工，萬一有單位留用我，那我不得辭工回來？思來想去，姐姐給我出了一個主意：要不去賣紅豆腐？原來是姐姐家鄰居在賣紅豆腐，下午到城里批發，晚上回來賣，兩桶能賺20塊錢，這在2000年的時候已經是很不錯的收入了。一則可以補貼家用，二來還能鍛煉我的能力。如果找到合適工作，隨時可以停止。

說干就干，我到鎮上買了兩只大塑料桶，又買來鋼筋，讓電焊鋪的師傅按著桶的大小焊兩個挎斗，然后跨在自行車的后支架上，再把桶放里面。我又換了零錢，買好了塑料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姐姐讓我跟著鄰居來到制作紅豆腐的地方。此時已是傍晚，十幾口大鍋正煮著牛血，批發紅豆腐的商販們拎著桶排隊等候，我也跟在他們后面。不一會兒，出鍋了，老板拿著木鏟刀把紅豆腐一塊一塊地裝進各人的大桶里，然后我們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帶著兩桶熱氣騰騰的紅豆腐，我頓時感到一種壓力，到哪里去賣呢？

我邊走邊看邊琢磨，終于，我學著別人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高喊一句：“紅豆腐！”

沒有一個人問。又走了一會兒，我在大街上找了一個空地，把車子停下來。忽然有一個過路的阿姨問：“你賣的是不是紅豆腐？”我說：“是呀。”“給我拿一塊。”說著遞過來一元錢。誰知我手剛伸進桶里就被燙得又縮了回來。“好熱呀！”可是這位阿姨似乎并不介意，她很和氣地說：“沒事，你別急。”并幫我張開了袋子，我用兩只手才把一塊紅豆腐撈出來。臨走時，阿姨說：“你應該到集市上賣，那里人多。”并給我介紹了兩個地方。

跟阿姨道了謝，我來到集市上，這里攤位擁擠，顧客確實很多，但我等了好長時間仍無一人問津。我心里尋思：這里離家二三十里，騎車回去也得一個小時，但現在回去又不甘心。正猶豫間，一位年輕男子急匆匆地跑過來：“給我裝五塊，多少錢？”“5元。”“便宜點，4元，我再要五塊。”我說：“那不行。”“不行算了，別啰嗦啦，快點啊……賣紅豆腐也不吆喝下……”

裝完5塊紅豆腐，收好錢，望著這位小哥匆忙離去的背影，旁邊賣菜的大姐對我說：“小兄弟，你怎么不給他優惠點？他是開飯店的，用量大，做生意得活泛點。”我點頭稱是，默默記住了那個飯店的位置。

一晃已是晚上9點，我得趕緊回家，但余下的20多塊紅豆腐該如何處理呢？

第二天，姐姐回來了，她很關心我初次賣紅豆腐的情況。她說：“現在天氣涼，剩一夜不要緊，你要趕在中午之前把它賣掉。”于是，我騎著自行車開始走鄉串戶，不曾想，居然把余下的紅豆腐全都賣完了！

慢慢地，我積累了一些經驗：在工地上干活的人買的多，棉紡廠工人愛吃，他們說常吃紅豆腐可以清除體內灰塵和垃圾，做飯的時候賣得快，下雨天生意不好……

時光如白駒過隙，幾個月過去了，我也積累了不少資源，每天批兩桶紅豆腐已不能滿足客戶的需求。我買了三輪車，又買了兩個大桶，每天批發四桶紅豆腐。正當形勢一片大好之時，周圍的風言冷語開始向我襲來：“你看，上學出來賣紅豆腐，學不白上了？”“賣紅豆腐有啥前途？”“年輕輕哩，要出去打工，或者學個手藝，你咋賣紅豆腐呢？”

剛開始我還能忍受，可他們說的次數多了，真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是的，賣紅豆腐不是正當職業，可正當職業在哪兒？賣紅豆腐沒有前途，但目前我的情況能干啥？誰不想擁有一份理想的工作，一份穩定的收入，再加上一位溫柔善解人意的妻子？可是，人的愿望不會隨隨便便得到滿足，機會只會給那些為之奮斗、心懷夢想而又做好充分準備的人！

那段時間，我養成了每晚必寫日記的習慣，把心中的煩悶、不快統統寫出來。在自我激勵下，我又騎著三輪車踏上了征程。每天四桶紅豆腐，雷打不動。多少個風雨交加的日子，多少個寒風刺骨的夜晚，我騎著三輪車穿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菜市場、家屬院、農村的泥濘小道；多少次，輪胎被扎，鏈條斷掉，我硬是咬緊牙關推著前行，到處尋找維修店；多少次，我的眼睛被雨水打得無法睜開，手凍得瑟瑟發抖，錢都拿不住，身上的衣服全被淋濕，但我的叫賣聲一刻也沒有停止——

“紅豆腐送來了！”

“紅豆腐，熱哩！”

后來，我找到了工作；后來，我成家了；再后來，我擁有了自己的事業。但我從不羞于啟齒這段經歷，從來沒有后悔當年賣過紅豆腐，因為它是我人生的寶貴財富。

很喜歡《刑警本色》的主題曲：黎明已帶我上路/我不能停下腳步/善良的人們在為我祝福/黃昏落下帷幕/其實我并不孤獨/再多的苦我愿意付出/我在風雨中追逐/尋找那前面的路/我要把這黑暗征服/所以我/不能哭/不能輸……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