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味道

薛冬青

論“吃”我算是半個講究人，當然這多半得“怪罪”我那手藝極好的媽媽。不論是葷菜素菜、涼菜熱菜、還是煎炒烹炸、油煸燉煮，她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舀一瓢酸甜苦辣下鍋，端道道人間美味上桌，吃的那哪里是菜啊？分明是媽媽的味道，是愛的味道。

老子的道德經里提過“治大國若烹小鮮”，不論是治國的大智慧，還是理家的小智慧，求得和諧二字總歸都是不容易的。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剛邁過二十來歲的門檻不久，我已然被生活茶米油鹽醬醋茶的一地雞毛困擾得不勝其煩。所以我經常在生活里遇到問題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感慨一句“原來我媽媽是這么厲害啊！”

現如今回想那些讓我焦頭爛額的問題，似乎媽媽遇到時都能處理得游刃有余。生活的智慧也許不比高大上的學科理論，那樣復雜精密、有條有理，但是經歷過就會懂，能在千頭萬緒的絲里拉出一條線來，是更需要耐心和毅力的。

其實隨著年齡的增長，在很多人眼里，父母都已經不再像小時候我們想象的那樣無所不能，他們不再意味著權威，甚至對某些新興的領域的認知還是一片空白，我們經常會為了自己的“見多識廣”而洋洋得意，殊不知那都是稚氣未脫時的虛榮心在暗自作怪。真正到了我們這一代人開始經營自己的小家庭以后，也許才會發自內心地理解到，操持好一個家是有多么的難吧！

俗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不出門不知媽媽好”。我一個熱愛自由一如熱愛生命的人，曾經恨不得天天去世界各地流浪，倒不說奢侈的地在塞納河畔喝咖啡了，就算是到冰島釣魚去窮游也行啊！可惜不論我人在哪里，每到一日三餐用膳的時間，準能按時按點地想起我媽。想的可真不是她耳提面命時滔滔不絕的那番教誨，而是那廚房焰火翻覆間，精心烹飪出的道道美食。一說到吃，我這心勁立馬就來了，認真回想了一下她的拿手好菜——紅燒肘子、清蒸鱸魚、干燒排骨、麻婆豆腐、涼調西蘭花、土豆燉牛腩、蒜蓉油麥菜、爆炒回鍋肉、魚香茄子、尖椒小皮蛋。哎！姑且就算這些吧，寫多了有些拉仇恨的嫌疑。

提到“媽媽的味道”，當然最讓我忘不了的，還是那鍋“只應天上有，人間無幾碗”的拌湯，有些地方管那也叫“拌疙瘩。”因為我小時候胃不好，所以那碗量身定做的雞蛋青菜拌湯，總在胃疼的時候才能吃的到。也忘記什么時候起，那就變成了我最最最愛吃的菜了。但凡每次能得空回家，接風宴上必須整一小鍋，走的時候如果不吃上兩碗，心里那絕對是相當不得勁的，像別人偷了我家十八串柿餅子那樣令人惱羞成怒！

不過這拌湯啊！說起是菜，其實也能當飯，一坨坨五分硬幣一半寬窄的毛絮狀面疙瘩，在清亮的雞蛋湯里乖乖躺著，不需朝里扔什么復雜的佐料，掂兩勺鹽、兩勺花椒面、再配上幾滴小磨香油就已經是正當好了。就連平時那素不愛吃的西紅柿，也因為擱在里面添了三分亮色，得到了我片刻愛屋及烏的寬恕。總是能狼吞虎咽地喝到一滴不剩，分毫不留，生怕弟弟跟我搶。幾碗下肚后，渾身更是熱騰騰的，胃里暖得像擱了個高配的小太陽，舒服愜意的滋味呀！更是給個神仙都不換的那種。

還有那湯汁拌飯堪稱一絕的土豆燉牛腩，更是我是心頭好。記得有一次媽媽剛才開始備菜，我就開始眼巴巴地盼上了，說一句“望眼欲穿”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土豆在碗里壓成泥，澆上黏稠的牛肉湯，那一口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讓人一想起，就忍不住咂摸嘴巴。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介于信息不對稱下的等待無疑是更難熬的，所以我那時果斷借鑒了曹操“望梅止渴”的戰術，脫離跟我感情深厚的大沙發，挺起困倦的身子趴在廚房的門框邊上，靜靜瞅著我家賀大廚那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只見土豆在她手邊橫豎幾刀切下去，三下五除二間就由囫圇的一整個，變成了尺寸均勻的小方塊，現在想來這刀法，擱古代當個俠客也絕對能說是綽綽有余。

記得我去看的時候，牛腩是已經焯過水且瀝干備好放置一邊的，盡管沒了剛買回來時那紅潤光亮的色澤，但用力嗅嗅，已經依稀能聞到一些誘人的肉味了。只待蔥姜和干辣椒在油鍋中爆香，趁熱一股腦地倒入牛腩開始翻炒，油脂在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中，激蕩起牛肉的鮮香，刺啦刺啦的聲音一點也不刺耳，對于餓極了的我來說，這鍋中翻騰的聲音此刻完勝貝多芬的交響樂。盡管抽油煙機開著，但四下逃竄的煙火氣還是讓這迷人的味道在家里漸漸彌漫開來，我心情的愉悅指數，也隨著時間的流逝盤旋式攀升。

當媽媽往里面加水那時候，我內心其實已經默認為這肉應該熟得差不多可以吃了，殊不知那時才算是開始燉了，雖然牛肉生吃也行，但畢竟享受那生吃滋味的，多數還是歐洲人的生活習慣，我這玻璃胃平時就幾乎很少吃些生冷硬或者辛辣刺激的，日料更是頂喜歡也必須得克制著。我為啥這么惦記著想陪在我媽跟前，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她身邊我從來不考慮今天吃啥的問題，但凡能有幸能上家里桌子的菜，都是營養健康且我喜歡的，“媽媽的味道”想想真是堪稱治療我這個選擇恐懼癥晚期患者的不二福音！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趁她去陽臺取東西時，拿勺子迎著熱氣徑直下鍋，舀起來也不管燙不燙，就匆匆就往嘴里送的那塊半生不熟的牛腩和咀嚼時嘴里泛起的淡淡的腥甜。盡管當時本著絕不浪費的選擇，還是勉強咽下去了，但那味道怎么說呢，總之讓人感覺到有些怪怪的。看來這急性子不光吃不了熱豆腐，也吃不了這土豆燉牛腩啊！

想著想著眼角竟無端有些濕意了，其實女性的社會地位盡管隨著時代的進步與發展是在逐步提高，但是很多時候人都會因為“習以為常”這四個字，失去對一個為家庭無限犧牲和奉獻的女人所該有的基本敬意。我從不覺得世界上有什么付出是理所應當的，哪怕是妻子對丈夫、母親對女兒，如果非要給這樣無怨無悔的勞動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想那只能是因為愛。

我的記性有時候不是很好，出門總忘帶鑰匙，還時不時丟三落四；有時候呢，記憶又好的令我自己都吃驚，在回憶如潮水般涌來時，那些歷歷在目的往昔里滿滿的都是感動。

也許漫長的一生里，我必將會有一段獨處的光陰，脫離父母的羽翼照拂，離開我熟悉的安全區，走下平坦的康莊大道，去踏上泥濘不堪的那條我自己選擇的路；也會在荊棘叢生的社會里，歷經摸爬滾打，才能在狼狽的掙扎中漸漸成熟起來。

但記憶里媽媽的味道，就像永不會熄滅的一團旺火，總是能在冰冷的寒天中給予我絲絲溫暖，在無邊的黑夜里為我留下一抹希望的光亮，讓我不至于被殘酷的淘汰式競爭機制打擊到一蹶不振、讓我不會因為一時的失利就自暴自棄、讓我有勇氣、也有底氣去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熱愛這個美麗的世界。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