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訪群眾都給檢察官送什么“禮”

唐姍姍

一位工作人員正在幫助行動不便的信訪者進入信訪接待大廳。這位老先生不是第一次過來了，工作人員遠遠地就跟他打招呼。圖/張哲

我是一名記者，自2021年聯系采訪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檢察廳以來，幾乎每周都會找一天時間去信訪接待大廳。這里并不似人們臆想的那樣，有拉起的橫幅，有堆積的材料……過去一年里，我所目睹的，大部分信訪群眾都是坐在等候區里等著叫號，在窗口接訪的檢察官們根據遞交的材料判斷是否屬于檢察機關的受理范圍、還需要補交哪些材料等，一切井然有序。

一位步履緩慢的大爺似乎有些氣管方面的問題，每說一句話喉嚨里就像拉了一下風箱，說到激動處好像隨時都會暈厥。

一位大娘坐在窗口前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任由檢察官如何解釋需要補充哪幾個方面的材料，她就是不聽也不看，只是一遍一遍地訴說著自己遭受的委屈。

一位衣著光鮮的女士，神情堅毅，與接訪檢察官的對話條理清晰，然而她在將材料遞交上去的最后一刻突然失控哭了起來，“有人管了就好”。她說完這句話，擦干臉上的淚，禮貌地頷首，如同上一秒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走出大廳。

……

陳君是一個老上訪戶了，他在21世紀初與某保險公司因用工合同糾紛開始了曠日持久的訴訟大戰，2021年已經走完了所有的法律程序，窮盡了所有的救濟方式。敗訴的陳君在這一天剛剛參加完簡易公開聽證。他說，雖然官司輸了，但是最高檢的領導和律師、心理咨詢師一起聽他把話說完，又鼓勵他繼續好好生活，他覺得這件事也可以放下了，以后不會再來信訪了。10分鐘后，陳君又出現在信訪接待大廳里，他放下一個果籃轉身就跑了，之后的兩個月時間里，我也確實沒有再見到他。

我問過在大廳里工作的檢察官，果籃是不會被退回去的，那是群眾的一片心意，但就這樣“收禮”必然也是不行的。常規的做法是將“謝禮”折合成現金，由當地的檢察院送到群眾手中。

檢察官還告訴我，來訪群眾送過形形色色的“謝禮”。最“簡單粗暴”的是錢，有郵寄來的，有被轉身就跑的來訪群眾扔在窗口的。這一類“謝禮”解決起來最容易，就是原封不動地送回去。

各種土特產是比較常見的“謝禮”，平谷大桃、萊陽梨、嶺南荔枝且不說，東北大米和山東大蔥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有時我也會“跨越”接訪窗口的那一層玻璃，坐到檢察官身后的角落里。負責接訪的檢察官在最高檢里是最好辨認的一個群體，他們永遠穿著熨燙平整的檢察制服，站在第十檢察廳接待來訪群眾的第一線，是最高檢最接地氣的“門面擔當”。

接訪并不是簡單地分分類型、收收材料，而是建立群眾對檢察機關信任的第一步。基于來訪群眾反映的情況多數不符合最高檢受理條件，多數案件已走完法律程序，接訪也往往是釋法說理的重要場所。擁有嫻熟的法律知識只是最低要求，將心比心、做好群眾工作是接訪檢察官的重要職責。

接訪檢察官小楓在午休的時候傳授給我“以貌取人”的秘訣：“如果一個中年男子來信訪，估計是來了一個陳年積案。但是呢，如果他看上去衣帽整潔，精神狀態也不錯，這就說明他大概率有家庭，有人照顧他。這時候，我會先問問他的家庭情況，了解一下他的困難，方便下一步溝通。”

長期的“以貌取人”也有“破財”的風險。小楓遇到過一位老人，穿得讓他心酸，在接訪后小楓追出了大廳，硬塞給老人100元錢讓他買一件外套。

接訪檢察官小鄭則喜歡在接訪工作快要結束的時候“再聊幾句閑話”來拉近距離。有一次，小鄭了解到來訪的小伙子快30歲了還沒有女朋友，小鄭立刻現身說法，大談在戀愛關系中臉皮厚的重要性。現在，小伙子還偶爾和他通個電話，談談人生。

“親切感很重要，權威感也很重要。”接訪檢察官大劉這樣說，“咱們把信訪群眾當成家人一樣，自己的家人鬧起來，也不能放任自流是不是？”

接訪檢察官宏姐一樣也有“兩副面孔”，前腳剛輕聲細語地送走來訪群眾，后腳一通電話直接打給地方檢察院，“你們務必抓緊時間辦理，行政申訴60天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別讓人家空跑一趟”。

接訪檢察官賈主任說，有時自己必須要與來訪群眾站在一個視角看問題。一名來訪群眾的老婆和大兒子被傷害致死，因為一直沒有找到真兇，他便四處上訪。由于當事人來訪時情緒過于激動，局面險些失控。賈主任翻看厚厚的材料后告訴當事人當前的問題在哪兒，公安機關可以做什么，怎樣向公安機關反映問題，以及向當地反映情況時需要注意什么……40分鐘過后，這名來訪群眾心平氣和地走出了大廳。

到最高檢信訪接待大廳的來訪群眾多種多樣，訴求不同、心態各異。既有不服法院裁判、檢察機關決定，情緒激動地來最高檢“討個說法”的;也有因不理解法律規定，固執地認為司法機關互相推諉、“踢皮球”而到最高檢尋求最后希望的……越是到了接訪的環節，就越要把法律和人情結合起來，沒有一份對百姓疾苦的同情心，沒有對公平正義的堅守和追求，就難以勝任接訪工作。

（文中人員均為化名）

（摘自七一網 七一客戶端/《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