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血統的諾獎得主們

孫越

2018年，我翻譯完阿列克謝耶維奇的《切爾諾貝利的祭禱》之后，與她相約明斯克。見面時，她告訴我，她父親是白俄羅斯人，母親是烏克蘭人。她在蘇聯時期的烏克蘭溫尼茨州鄉村長大，后來隨父母遷居明斯克。我問她，那你算烏克蘭作家，還是白俄羅斯作家？她目光憂郁地望著我說：“我曾是有烏克蘭和白俄羅斯血統的蘇聯作家。蘇聯消失后，我是烏克蘭血統的白俄羅斯作家。2015年獲獎諾貝爾獎后，我屬于全世界。”

我和阿列克謝耶維奇在明斯克相見時，全球有諸多沖突和對抗，所以我們談到了戰爭和文學。我提到的代表作《戰爭中沒有女性》中有個情節，一位女兵在德國法西斯投降那天，和戰友們整宿舉槍對空射擊，打光了她們的所有彈藥。有人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說，戰爭都結束了，還留著彈藥做什么？阿列克謝耶維奇望著我，輕輕地點點頭，不無感慨地說：“唉，那時我們都信永久的和平。可誰能想到，我們戰后歷盡千辛萬苦爭取到的和平還有可能化為灰燼。”我趕忙追問：“你是說還會有戰爭？”她說：“現在民族主義泛濫，同室操戈，兄弟殘殺。”今天，我想起我們見面時的這個細節，才恍然大悟，登時明白了多年前阿列克謝耶維奇話語的內涵。她接著說：“作為烏克蘭血統的白俄羅斯作家，我厭惡戰爭，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激勵著人們對生活與愛的希望和勇氣。”

談到有烏克蘭血統的作家時，她說，帕斯捷爾納克是蘇聯時期飽受磨難的成就斐然的作家，他父親是圣彼得堡藝術科學院院士，母親是烏克蘭敖德薩人，他們在帕斯捷爾納克出生前一年移民莫斯科。帕斯捷爾納克從1946年起多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最終于1958年獲獎。阿列克謝耶維奇認為，帕斯捷爾納克最值得一讀的是他的詩歌，然后才是小說《日瓦戈醫生》，但兩者都體現出了烏克蘭血統作家的非凡文學天賦和高超寫作技巧。

阿列克謝耶維奇還推薦烏克蘭血統的以色列作家阿格農，他1966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阿列克謝耶維奇告訴我，阿格農從未上過學，他的啟蒙教育來自博覽群書的母親。他具有非凡的文學天賦，15歲時用意第緒語創作了第一首詩。他的作品主要表現了歐洲的猶太人的生活，對猶太民族傳統文化頗有研究。阿列克謝耶維奇推薦他最著名的小說《婚禮的華蓋》《海洋深處》《夜間來客》和《出嫁》等。我回國后查了一下，臺灣地區上世紀70年代出版的《當代以色列小說選》就曾收錄阿格農的作品，大陸上世紀90年代之后翻譯出版了他的《婚禮的華蓋》《一個簡單的故事》。

另一位阿列克謝耶維奇喜歡的作家是英國詩人、劇作家品特。品特才華橫溢，放蕩不羈，12歲就發表詩作，曾就讀于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后來忙于演出，干脆輟學。阿列克謝耶維奇認為，品特最值得一看的劇本是《房間》。此戲上演后，“品特主義文學”便在歐洲不脛而走。

品特也是英國文壇獲得榮譽最多的作家之一，他是多項文學大獎項獲得者，如卡夫卡獎、皮蘭德婁獎、莎士比亞獎、勞倫斯·奧利佛獎和法國莫里哀終身成就獎等。2005年10月，瑞典文學院將2005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品特，因為他的戲劇“發現了在日常廢話掩蓋下的驚心動魄之處，并強行打開了壓抑者關閉的房間”。阿列克謝耶維奇較為推崇品特的戲劇《送菜升降機》《歸于塵土》。

阿列克謝耶維奇告訴我，品特晚年的作品政治傾向明顯。他的作品鋒芒畢露，敢于用文字揶揄強權。他公開反對北約入侵科索沃和美國出兵阿富汗。阿列克謝耶維奇說，品特不僅是個才子，更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作家，這很符合烏克蘭血統作家的性格。我問她，品特生在英國倫敦的一個猶太人家庭，他與烏克蘭有何關系？她說，品特家族來歷的誤區源自他姑姑的錯誤說法。事實是，根據品特夫人的研究表明，品特的祖母是烏克蘭敖德薩人，祖父和外祖父母來自波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