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中立國，烏克蘭最好的選擇？

陳冰

3月8日，基輔城外伊爾賓鎮，一名警察正與欲逃離的家人告別。

“烏不可能在未來幾年加入北約。”3月9日，烏克蘭執政黨人民公仆黨發表如此聲明，同時提議俄羅斯在法律上承認烏國家地位并保證“基輔不受威脅”。該網站指出，這份聲明意義重大，是烏當局首次就“基輔如何看待俄要求的國家中立地位”做出表述。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博士后、俄羅斯研究中心青年研究員茍利武指出，地緣政治上，烏克蘭東部鄰國是俄羅斯，且在能源經濟等領域長期依賴于俄羅斯，西部則是歐盟和軍事組織北約，以及美國的長臂管轄和滲透。從國內來看，烏克蘭東部和南部以工礦業為支柱的經濟發達，民眾有深厚的親俄傳統，而西部經濟總體落后，民眾期待通過加入歐盟尋求更為體面的工作機會，這就決定了烏克蘭歷屆政府的外交戰略總是在親俄與親歐之間搖擺。

現在的烏克蘭，可謂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一邊打不過俄羅斯，被實力碾壓。一邊受到歐美的鼓動，被推向了戰爭的前排。戰爭持續得越久，烏克蘭民眾遭受的苦難越深重。

那么，烏克蘭是否可以效仿一些國家成為永久中立國，安心和平搞發展呢？

現實選項

茍利武說，對烏克蘭來說，成為中立國不失為現實選項。“從普京的多次講話可以看出，俄羅斯通過支持頓巴斯兩“共和國”，對烏克蘭實施特別軍事行動，主要是為了阻止北約進一步東擴，不在俄羅斯邊境部署進攻性武器，不在1997年后‘東擴的全部東歐國家部署聯軍部隊，承認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主權，烏克蘭去軍事化、去納粹化，烏克蘭保證中立地位。所以中立是俄羅斯特別軍事行動的目標之一。”

至于如何中立，取決于兩方面的因素。首先，中立國不能參與軍事組織，更不能對交戰的任何一方采取敵對行動。而早在2019年2月，烏克蘭最高拉達（議會）通過憲法修正案，把烏克蘭加入北約作為國家基本方針寫入憲法，成為中立國的前提是廢除烏克蘭憲法中加入北約條款，修訂憲法則取決于烏克蘭最高拉達的投票表決，表決通過才可以，反之亦然，因此修憲存在不確定性。

在3月10日俄烏土耳其會談中，俄羅斯對烏克蘭停火提出六個條件：“第一，烏克蘭放棄加入北約，保持中立地位，俄羅斯愿意成為烏克蘭安全的保障者。第二，賦予俄語烏克蘭第二官方語言地位，取消所有針對俄語的限制。第三和第四是承認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共和國的獨立，承認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主權。第五個條件是烏克蘭去納粹化和禁止極端民族主義、納粹和新納粹黨派和社會組織的活動，廢除現有的美化納粹和新納粹的法律。第六是烏克蘭的非軍事化：完全放棄進攻性武器。”

這意味著，俄羅斯所說的中立是在滿足以上條件之后，烏克蘭再宣布中立。而烏克蘭則堅持要求領土和主權完整，說明烏克蘭目前還不能接受俄羅斯提出的對烏停火條件。至于烏克蘭以何種情形中立，外界評論認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俄烏沖突的局勢發展。

烏克蘭所謂的尋求中立地位，并非“瑞士化”的完全中立，而僅限于軍事安全層面，特別是針對北約的中立。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趙隆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2月底，澤連斯基緊急簽署了烏克蘭申請加入歐盟的文件。這表明，烏克蘭所謂的尋求中立地位，并非“瑞士化”的完全中立，而僅限于軍事安全層面，特別是針對北約的中立。但其有關從美、英、德、法等國獲取“非北約模式”的安全保障訴求，是否符合俄羅斯所強調的中立地位，依然存在分歧。當然，如果能夠以此換取停火，對烏而言也不失為比較現實的選項。

難邁之步

那么，在大國的夾縫中艱難求生存的烏克蘭，為什么之前幾十年沒有選擇中立的道路呢？

趙隆說，烏克蘭本身所處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他跟俄羅斯有大面積的陸地邊界，這跟其他的一些面積較小的國家不太一樣。同時，烏克蘭的基輔地區又是俄羅斯文明的發源地，數百年來，雙方是分分合合，再加上蘇聯時期的共同經歷，導致目前的烏克蘭問題背后其實具有非常復雜的政治現實、歷史經緯和民族因素，這與其它的中立國是完全不一樣的。

3月4日，北約外長會議在布魯塞爾舉行。

“烏克蘭的東部地區主要是俄族、西部主要是烏族，早在蘇聯時期，這種民族層面分裂的種子就已埋下，包括先把頓巴斯地區劃給了烏克蘭，赫魯曉夫還把克里米亞贈送給烏克蘭，這些歷史上的糾葛導致烏克蘭很難簡單地作為一個中立國出現在這片具有復雜歷史記憶的土地上。”

茍利武則說，之前烏克蘭之所以沒有選擇中立，部分原因是蘇聯解體后俄烏特殊關系決定的。隨著蘇聯解體，原來的15個加盟共和國紛紛宣布獨立成為主權國家。獨立后的烏克蘭繼承了蘇聯的軍事基礎，并維持著僅次于俄羅斯的歐洲第二大軍事力量，同時擁有世界第三大核武庫，加上國土面積在歐洲僅次于俄羅斯，人口規模當時僅次于意大利在歐洲排名第六。

還有個值得注意之處，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在蘇聯解體后尋求獨立，最后在俄羅斯的調解下，通過公投以微弱優勢選擇加入烏克蘭。其中，塞瓦斯托波爾雖然加入烏克蘭，但因其為俄羅斯黑海艦隊基地所在，在1993年俄羅斯憲政危機期間，俄羅斯最高蘇維埃投票決定主張塞瓦斯托波爾為其領土。經過談判，俄烏達成協議，塞瓦斯托波爾為烏克蘭領土，俄羅斯則租借軍港的部分土地為黑海艦隊軍事基地到2017年。時任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和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于2010年4月21日達成重要協議，即俄羅斯向烏克蘭低價出售天然氣，換取俄羅斯黑海艦隊在烏境內駐扎的期限延長25年，并且在該期限屆滿后雙方有權選擇是否再延長5年，即至2047年。由此可見，蘇聯解體遺留的歷史問題，及烏克蘭國情決定了烏克蘭沒能走上中立道路。gzslib202204041700

盡管早在2010年7月，亞努科維奇簽署了《對內對外政策原則法》，從法律上正式確定國家的不結盟地位，這標志著烏克蘭已明確放棄了加入西方的北約，或者加入俄主導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外交戰略。但隨著烏克蘭危機、亞努科維奇出逃以及克里米亞事件的爆發，2014年6月上任的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多次表示希望受到西方軍事保護。最終在2014年12月23日烏克蘭拉達投票表決廢除了其不結盟的中立地位。

茍利武特別強調，已有中立國的經歷對烏克蘭并不具備借鑒意義。比如芬蘭就是個例證。冷戰時期，為避免進一步受蘇聯控制，芬蘭和瑞典、奧地利一樣成為中立國，并拒絕加入北約和華約。可蘇聯解體、華約解散之后，芬蘭也不得不向西靠攏。盡管還沒有加入北約，但是芬蘭已經于2018年加入了北約反應部隊、歐盟特遣隊及北約和平伙伴關系計劃。愛爾蘭雖然不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員國，但與其有和平伙伴關系。

2月10日，俄羅斯登陸艦抵達位于克里米亞的俄黑海艦隊主要基地。

“由此可見，不同國家選擇中立的出發點和具體落實過程中都存在很大的差異性。從主權意義上講，小國家通過地緣政治環境的利弊權衡選擇中立，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妥協，而非本意。而烏克蘭無論從國土面積、人口規模、軍事實力、地緣政治、國家歷史與民族認同還是大國博弈的角度衡量，相對于其他中立國具有特殊性和復雜性，并不能直接類比和復制他國經驗。”

不過兩位受訪專家均表示，烏克蘭若選擇中立地位，其實是對俄、烏自身及周邊國家最為有利的局面。烏克蘭如成為俄與北約之間一個長期的戰略緩沖地帶，應能起到“滅火閥”和“減速帶”作用，降低俄與北約直接沖突的可能性。對烏克蘭自己來說，不在其領土上發生戰爭，也能獲得穩定和平。

永久中立國先例

所謂永久中立國，是指根據國際條約或國際承認，在對外關系中承擔永久中立義務的國家。永久中立國是具有特殊地位的主權國家，因而也是特殊的國際法主體。當今世界近200個國家中，只有7個國家宣布為永久中立，得到國際廣泛承認，分別是瑞士、奧地利、瑞典、芬蘭、愛爾蘭、哥斯達黎加和土庫曼斯坦。

瑞士

早在1815年瑞士就確定了永久中立地位，一晃已經有兩百多年中立歷史了。

歷史上，瑞士人以能征善戰著稱，瑞士地區一度以“君王墳場”聞名。這也源于此地當年包夾在普魯士、意大利、法國和奧地利之間，在18世紀至19世紀初飽受大國之爭戰亂之苦。自從宣布中立以后，瑞士嘗到了甜頭，使之在上個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中免遭戰亂，并成為世界上最為富裕的國家之一，人均收入處在世界最高行列，同時有著很低的失業率和財政赤字。

由于能在戰后的冷戰時期超然于種種國際沖突之外，為一些重大國際談判提供場所和對國際糾紛進行斡旋，瑞士在東西方的經濟交往中發揮著獨特的橋梁作用。最近的例子是——2021年到2022年，俄美兩國包括首腦峰會、外交高層對話、戰略穩定磋商等一系列重要會晤，都是在瑞士舉辦。

芬蘭

芬蘭的中立地位，比瑞士來得遲。也難怪美國總統前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曾在其書《事發之屋：白宮回憶錄》中提到特朗普的烏龍事件，將芬蘭認為是如今俄羅斯聯邦的一部分。芬蘭當年確實曾經是沙俄的一部分，一戰后，終于從崩潰的沙俄手掌中脫離出去，但過程并不順利，為日后的沖突埋下種子。1939年11月，蘇聯跟芬蘭發生了一場激烈戰爭，蘇聯慘勝。雙方于1940年3月13日簽訂《莫斯科和平協定》，宣告戰爭結束。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芬蘭曾參加納粹德國侵略蘇聯的戰爭。1948年4月，為防止西方國家通過芬蘭發起進攻，蘇聯與芬蘭簽訂了《蘇芬友好合作互助條約》。

1955年和1977年，這份條約被雙方兩次簽署各延長20年。這讓芬蘭在此后的幾十年中，一直和蘇聯保持了良好的關系。一直到1995年加入歐盟后，芬蘭依然堅持軍事不結盟政策，避免卷入大國爭端中去。

瑞典

二戰中，瑞典曾多多少少幫助過德國。二戰后，瑞典盡可能避免站隊，包括拒絕加入北約組織。瑞典曾一度計劃制造原子彈，后來考慮到這樣做十分危險，便主動放棄了核計劃，并簽署《核不擴散條約》。就這樣，瑞典一直保持著自己的中立地位。

奧地利

二戰中，奧地利為納粹出力甚多，也遭到了慘重的損失。二戰后，奧地利被盟軍占領，并于1955年簽訂了奧地利國家條約。此后，奧地利獲得獨立，并于1959年根據《聯邦條例》，宣布成為永久中立國。

愛爾蘭

愛爾蘭的中立也很耐人尋味。其1948年就在自己的憲法里宣布永久中立。一是因為它的東邊是強大的英國，長達數百年的民族矛盾，令英國人非常擔心愛爾蘭獨立后會成為其他反英國家的合作對象。早已元氣大傷的英國，根本承擔不了這個風險。另一個原因是，愛爾蘭自己也好不容易獨立，不想再節外生枝，況且還面臨北愛爾蘭問題要處理。

哥斯達黎加

哥斯達黎加是美洲唯一永久中立國。這個國家的面積僅為5.1萬平方公里，全國沒有軍隊。看上去似乎不可思議，實際上是因為該國歷史上軍事政變的影響非常惡劣。其于1948年廢除武裝部隊，只有警察和安全部隊。1983年11月17日，哥斯達黎加宣布永久中立。這一舉動獲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和認同。

土庫庫曼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