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 韓青

我認識一個詩人。他的確寫過不少好詩，現在仍然在寫。可是，他一個特點越來越明顯了，那就是：他變得夜郎自大、故步自封。經常說，他的詩歌影響了我們這個地方的詩壇；他的一首詩，能抵得上別人的幾首乃至幾十首。就連他最好的一個朋友，也說他偏執得不可救藥。

我們身邊，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太高估自己了。就是說，他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如果給他們開個藥方，那么這藥方就是放下孤傲、自大和架子。其實，只要他們敢于清空自己的心，就可以了。說白了，自己是誰就是誰，自己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不要刻意去拔高或顯擺。就像那金子，不說什么，自己也是發光的。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越去炫耀什么，其實你心里越沒有什么。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越放空自己，越顯得明智。

然而，不能及時地放空自己，就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愚癡。張愛玲就是這樣。當年，已經知道胡蘭成不是專一的那種，就應該及時結束那段情緣，可是，她總是抱著他能回心轉意的念想，所以，遲遲不肯與他分手。最后，實在感覺到無望了，她才給他寫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在感情糜爛的人身上用情那么深、那么久，實在不應該。如果她從中早退出來，也許她就不會受傷那么重了。可是，她沒有，雖然她決定與他“訣別”，可是她到死都沒有原諒他，越是如此執著地恨，只能說明：她放不下他，可是他早已放下了她。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可見，要空，就要及時、果斷，且徹底，否則就會留下后遺癥。

這世間充滿了未知和不測，當你不喜歡的事降臨在了你的頭上時，那就是你必須面對的現實，也算是在劫難逃吧。既然如此，那就欣然接受吧。放下吧，放下那些不該有的東西，讓心空空如也，這最好不過了。

我有一個同事，就是這樣的明智。幾年前，有人在背后給他使過絆子，并且使他失去了一次重要的機會。說實話，當時他真想找個機會實施“復仇”，甚至還產生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念頭。可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放下這段恩怨。他說：“我知道，如果我跟他計較下去，那么我也只能變成像他那樣的小人。驢踢你一腳，你也踢驢一腳，這樣做，我總覺得人也有了驢性。”這樣想來，心里不就空了嗎？——那些仇恨也就沒有生存的土壤了。如果這些年，他一直在仇恨中不能自拔，那么他的生命豈不都被浪費掉了？可見，他的這一空，空出了寬容和境界。

這讓我想起《詩刊》上的一首詩歌——《空》。詩人牛夢牛在其中寫道：“一個小水塘，終于清空了自己/在清空自己之后/它生長出藍天、白云、日月、星辰/因為清空了自己，它終于擁有/萬千氣象……”

還記得，安妮寶貝寫過一部散文集叫《眠空》。我讀過幾遍了。依我的理解，這個“眠空”應該是這樣的一個意思：在我們睡眠的時候，我們應該什么也不要去想，睡好覺就好了。這正是“饑來吃飯，困來即眠”。由此，我們不免引申出：做一件事時，就要好好地做它，不要再想著另一件事；解決一個問題時，就要好好地解決，不要再想著另一個問題；愛一個人時，就要好好地愛他，不要再想著另一個人……這就是空的真正意義吧。

再說，這個世界很大，人也很多，事也一件連著一件，問題更是層出不窮。一個人要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裝，恐怕他會被累死，即使不被累死，也會被煩死。 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然后，清空那些不該有的多余。這樣一來，心越空，它所承載的美好就會越多，就像天空，烏云、陰霾越少，它就越空，而它承載的晴朗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