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漆

盤曉昱

從閣樓的木窗格望出去，一彎皎潔的月亮宛然停泊在飛檐上，又像是房屋的一部分，與房屋渾然一體。

月亮一動不動，嫻靜地看著睡著的村莊。

我是被老鼠窸窸窣窣的跑動聲吵醒的。此刻，月光靜靜地流淌進來，裹了我一身。天空潔凈、安寧，有幾顆還不想睡覺的星星在云朵邊玩耍。

樓下的外婆睡著了，我隱約聽見她的呼嚕聲。

睡意全無，我起身來到門口賞月。一絲風吹過來，月亮會不會被吹下去？我伸出手想要握住月亮。

“你也在賞月嗎？”倏然，一只黑貓從屋頂上跳下來，把我嚇了一跳。我下意識地想要跑回房間。

“噓——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黑貓嘴角的幾根胡須微微上揚，它像是在對我微笑。

黑貓坐在我身旁，黑色的毛發在月光的映照下油光發亮，碧綠的眼睛像翡翠般晶瑩透亮。

“想跟我劃月亮船在村莊上空游玩嗎？”黑貓轉著眼珠，對我笑了笑。

“月亮船？游玩？”我有些好奇，又有些擔憂。

“跟我來就是了！”不容我考慮，黑貓一把拉起我，跳上屋檐。

此時的我，宛如輕巧靈活的貓，又像有輕功的古代劍客，飛檐走壁，朝月亮跑去。

等來到月亮跟前，我才發現，月亮真的變成了一艘透明、發光的月亮船！難道我在做夢？我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點兒。

“進來吧，還在發什么愣？”黑貓向我揮了揮爪子。

我搖搖頭，后退兩步，而后又不由得前進兩步。

“快進來呀，我還有很多活要干呢！”黑貓急切地說。

不是說帶我劃月亮船是游玩嗎？現在怎么變成了去干活？

“別想那么多了，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我只是帶你劃船游玩的同時，給下面那些老房子刷月光漆。”黑貓解釋道。

“月光漆？”我又一陣疑惑。

“別磨蹭了，先上來再說。”黑貓一把將我拉進了月亮船。

月亮船晃晃蕩蕩，就像停泊在水里。

“開動咯！”黑貓拿起船中的掃帚，往船旁邊輕輕一劃，月亮船就向前滑動了。

啊，多么神奇！我們乘著月亮船在瓦房上游動，風掠過耳際。隨后，月亮船慢慢升高，整個村莊就在我們腳下了。

我驚訝得想大喊，卻被黑貓一把捂住了嘴：“千萬不要大聲喊，吵醒了那些睡著的大人，我們就會從月亮船上掉下去。”

這個村莊多么靜謐，鏤雕連檐、飛檐翹角的老房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恍若靜美的世外桃源。其實，現在很少有人住這些老房子了，大部分村民都搬進了新建的樓房。這些老房子年久失修，遭雨水浸泡，遭白蟻啃咬，有些屋頂已露出房梁，有的屋頂上長滿了蒿草，一片殘垣斷壁的景象。外婆的老房子因為一直住著，維持得還算不錯，但墻面也已經開裂。

舅舅勸外婆去住新房子，但是外婆說，還是住在老房子里舒服，都住了一輩子，跟老房子有感情了，舍不得搬出去。

我很小的時候，外婆家的后面有個大院子，院子里長有兩棵梨樹。梨樹每年都會結出又大又甜的梨，我總喜歡用木棍打梨吃。每到夜晚，還能聽見貓頭鷹的叫聲。去年，梨樹被鄰居家倒塌的墻壓斷了，真是可惜呀！

“是的，好可惜呀！”黑貓的話把我嚇了一跳。它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想什么它都知道。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個村莊，這里有我美好的回憶，眼看著一間間老房子倒塌，我心里難受啊。我想為這些老房子做些什么，因此，我每晚都會去抓破壞墻基的老鼠，抓啃噬房梁的白蟻，修復瓦片……盡量讓這些老房子不被破壞。”黑貓感慨地說。

聽了黑貓的話，我不由自主地對它豎起了大拇指。

“我只是盡我一份力而已。只要是有月亮出現的夜晚，我就會用月光漆刷老房子，讓房子活得更久些。”黑貓說著，從船里掏出一捧捧銀光閃閃的月光漆灑下去。

是啊，老房子也有生命，有生命的東西，我們都要尊重、愛惜、保護。

我低頭一看，只見月光漆慢慢地裹住了一間間老房子，老房子閃閃發光，煥發了生機。

月亮船里裝滿了無盡的月光漆，我們不停地灑呀刷呀，刷呀灑呀，現在整個村莊的老房子都是銀光閃閃的了。一直工作到后半夜，我和黑貓都累壞了。

“好啦，今天就先工作到這兒啦。明晚，要是有月亮出現，我們再來。”黑貓說。

我的手臂也酸疼了，原來刷月光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把月亮船停靠在最高的那個屋檐上。

“晚安咯！”我和黑貓道別。

我真的累壞了，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我夢見自己睡在月亮船上，船輕輕地蕩著，蕩著，四周那么靜謐、安寧。

第二天晚上，等外婆睡著了，我又跟著黑貓一起劃著月亮船，給村莊的老房子刷月光漆。

這天晚上，黑貓還把那些破壞墻基的老鼠統統抓來，懲罰它們跟我們一起刷月光漆。

“好累……好累啊！”

“我們……我們以后再也不在墻基里打洞，再也不啃老房子的木頭了！”

…………

一群累癱了的老鼠有氣無力地求饒。

“哈哈哈，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從明天開始，你們的任務是抓白蟻，把白蟻全部趕走！”黑貓雙手叉腰，樣子就像動畫片《黑貓警長》里那個帥氣威嚴的警長。

老鼠們紛紛點頭，沿著一束月光溜了下去。

我和黑貓繼續刷月光漆，我們一邊刷，一邊聊著各自的生活。我跟黑貓聊我在學校的生活，聊我的快樂和煩惱。黑貓告訴我，除了它，其他貓都隨著主人去新房子那邊住了。雖然它有些孤獨，但現在有我陪伴，挺開心的。

那些天，晚上只要有月亮出現，我們就會乘坐月亮船去給老房子刷月光漆。一天又一天，整個暑假的晚上，我都和黑貓在一起度過。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媽媽開車來接我回城里上學了。

臨走前的晚上，月光如水般輕盈、透明。等媽媽睡著后，我又偷偷地來到閣樓門口，黑貓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今晚，我們不刷月光漆了，靜靜地看看月亮、看看老房子就好。”黑貓小聲地對我說。

我緊靠著黑貓坐著，我們就像一對老朋友。

“我明天就要回城了，我舍不得離開你。”

“我也會想你的，等你下次回來，我們再一起乘坐月亮船，給老房子刷月光漆。”黑貓的嗓音有些沙啞。

“嗯，拉鉤。”我們手拉手一起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