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醫生

梁柱生

這天，黃六叔背上茶簍，準備上山采茶。剛走出村口，看到萬鐘戴著草帽，挎著挎包，正在黃家那棵龍眼樹那兒架梯子，他就走了過去。

這棵龍眼是黃六叔種的優質早熟品種，早年為貢品，個大、肉厚、味甜，年年都能賣個好價錢。龍眼已經熟透，黃六叔打算把山上的嫩茶采完，就把龍眼摘去賣，沒想到萬家小子竟敢明目張膽地來偷！

黃六叔對萬鐘沒好感。萬鐘高中落榜后，回村不好好當農民，卻搞起了養蜂，人稱“萬瘋（蜂）子”。萬瘋子爬上梯子，舉手摘了一顆龍眼，咔嚓一聲咬去皮，隨后吐出小小的核兒，嚼了一陣兒，嘆道：“入口化渣，回味悠長，難怪是貢品……”

“貢品可不是貢你的！”黃六叔冷不丁吼道，驚得萬鐘差點從梯子上掉下來。他訕笑道：“六叔不睡午覺呀，這么大太陽去采茶。”“哼，我睡午覺，你好偷我家龍眼？”“嘿嘿，我摘顆嘗嘗……”“如果我不吼，你就摘一挎包了！”

“這……”萬鐘張口結舌，“六叔，我是來收蜂的。”說著從挎包里掏出一只漏斗狀的細竹篾編成的蜂斗。黃六叔仔細一看，龍眼樹的丫杈處，果然附著一個“蜂球”。

原來，蜂箱里育出新的蜂王后，老蜂王就會飛離蜂箱，停在附近的樹上，忠于它的工蜂就會跟著飛來，將它團團圍住，形成一個球狀。此時就應該收蜂了，把它們弄到空蜂箱里，自成一巢。如果時間拖久了，老蜂王就會率領工蜂遠走高飛。

黃六叔沒見過收蜂，就站在樹下看。只見萬鐘把草帽頂上的黑紗放下來，從挎包里掏出一雙橡膠手套戴上，之后左手拿蜂斗放在蜂球下方，右手輕輕一撥，蜂球就落到蜂斗里了。

原來是這樣收蜂啊，黃六叔開了眼界，忘了剛才的不快。萬鐘下了梯子后，黃六叔隨口問道：“那下一步咋辦呢？”

一談到蜂，萬瘋子就興奮起來，手舞足蹈道：“打開空蜂箱，用力把蜂斗這么一扣……”

他竟真的一扣，蜂球落地，蜜蜂們嗡地散了！萬鐘一驚，連忙把邊沿垂著黑紗的草帽罩到黃六叔的頭上，又扯下橡膠手套給他戴上，可黃六叔此時穿著短褲，光著雙腿，很快被蜜蜂螫倒在地，哎喲直叫。還有蜜蜂想往他寬大的褲筒里鉆，黃六叔連忙掖住褲腳。

擒賊先擒王，萬鐘把蜂王捉到蜂斗里，之后在黃六叔四周晃了幾晃，蜜蜂們紛紛飛回蜂斗。因為萬鐘是養蜂人，身上有股蜂蜜味兒，蜜蜂不怎么螫他。

萬鐘把黃六叔背回黃家，因為有事，匆匆走了。黃六叔憤怒地對女兒道：“把我雙腿螫成這樣，他倒沒事人一般！阿娟，你到村診所叫封醫生過來給我看看，醫藥費以后我再向萬家小子要。”

阿娟是黃六叔的獨生女，也是萬鐘高中時的同學。她掏出手機給封醫生打電話，用的是免提。封醫生聽后說：“蜜蜂毒性小，不怕的，等腫消了就好了。你爹腸胃不好，最好別吃藥。”

阿娟出去后，黃六叔躺在床上，把被螫前后細細想了幾遍，越想越覺得疑點大，最后得出結論：萬瘋子是故意把蜂球扣到地上，好讓蜜蜂來螫我。他這樣做，一是報復我嘲笑他喝了五加皮，二是他偷龍眼時被我逮了個正著……

第二天，腿上的腫消了，黃六叔下床，仍對萬鐘耿耿于懷：把我螫成這樣，非得給我道歉不可！下午，萬鐘果然提著禮品過來了：“六叔……”

黃六叔就等對方說“對不起”三個字呢，他閉起眼睛，誰知聽到的卻是“六叔，我是來提親的……我喜歡阿娟。”“啥子？”黃六叔一下子睜開雙眼，“你故意放蜂螫腫我的雙腿，一句道歉話沒有，還想拐走我女兒？做夢去吧！”

“六叔，我不是故意的……”“滾！”黃六叔憤怒地拿起桌上的禮品朝萬鐘砸去，萬鐘落荒而逃。

原來，一家企業在村里承包土地，建起了百合花種植基地。萬鐘回村子的時候，正趕上五千畝百合花怒放。萬鐘靈機一動，就發展起了養蜂業。阿娟見養蜂輕松，收益大，也跟著養了十多箱。她怕父親反對，蜂箱都寄放在萬鐘家里。隨著相處日深，萬鐘對阿娟產生了感情。

黃六叔怒氣平息后，細細一想，阿娟的確大了，該尋個婆家了，就叫老伴去把媒婆喊來，幫阿娟物色一個對象。幾天后，媒婆喜滋滋過來說：“村診所的封醫生怎么樣？”

封醫生是中醫世家，天天坐在桌子后頭就能掙錢，太陽曬不到，雨水淋不著。“那敢情好！”黃六叔爽快答應了。招個醫生當女婿，就相當于請了個家庭醫生了。問阿娟，阿娟也同意。此后，黃六叔發現，阿娟一有空就往村診所跑。

這天，阿娟說：“爹，封醫生說，用針灸治風濕病是他的祖傳秘方，他叫你到診所去，他為你扎針治療。”

黃六叔揮揮胳膊伸伸腿說：“我這風濕好像是隨天氣。現在腿上的風濕一點兒也沒了，關節也不疼了，只是肩膀這兒還有些不舒服。”“那就叫封醫生幫扎幾針，徹底治好。”

黃六叔拗不過，只得跟女兒來到村診所。診所的吊扇轉動著，噪聲很大。封醫生還像以前那樣，白帽白口罩白大褂。黃六叔脫掉上衣，坐直。封醫生用濕毛巾把針灸部位擦拭一遍后，就開始針灸。

黃六叔別看年過半百，可仍像小孩一樣怕疼，每次抽血或打針他都閉上眼睛，不敢看。現在扎針也一樣，他閉上眼睛，突然肩膀那兒傳來一陣兒微痛，針灸開始了。微痛過后，是一陣兒酥麻，他感到十分舒服，看來是扎到了穴位上。黃六叔對這位未來女婿的高超技術十分滿意。

半個鐘頭后，針灸完畢。阿娟陪父親回家，并告訴他，連續扎針三天，他的風濕就能徹底治好。

第三天，扎針快結束時，停電了。那個吊扇停止轉動，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閉著眼睛的黃六叔似乎聽到有蜜蜂飛動的聲音。難道是幻聽？他一下子睜開眼睛，卻見一只鑷子夾著蜜蜂的腰腹，正在螫他的肩膀。他霍地站起來說：“你搞啥子名堂？”

“爹，這是萬鐘摸索出來的蜂療！”阿娟脫口而出。

“你不是封醫生？”黃六叔瞪著跟前的白大褂。“我是蜂醫生，蜜蜂的蜂。”醫生說著摘掉大口罩，還真是萬鐘。

“封醫生呢？”黃六叔問。“他到鎮上發展去了，就把這間診所盤給了我。”萬鐘答。

“你小子非法行醫，拿我做試驗！放蜂螫我不算，還夾蜂螫我，你……”

阿娟拿過一個鏡框說：“爹，你仔細看看，這是萬鐘的行醫執照。”黃六叔一看，上面果然寫著萬鐘的名字。阿娟繼續說：“萬鐘當年一心想考醫科大學，沒考上，回來后就一邊養蜂，一邊自學中醫，還拜一位老中醫為師。后來參加中醫醫術確有專長人員醫師資格考試，取得了中醫專長醫師資格證書。”

“你扎針就用蜜蜂螫？”黃六叔感到不可思議。萬鐘說：“這是我學來的蜂針療法。臨床實踐證明，蜂療對風濕病有顯著療效，它的最大好處是不用吃藥，減輕腸胃的負擔。你腸胃不好，所以我用蜂療為你治病。”黃六叔一下想起來，難怪自己那天挨蜂螫后，腿上的風濕好多了呢，原來是這個道理。

這時，媒婆走進來，對萬鐘說：“阿鐘，幫我蜂療一下，我腿上的關節炎又犯了。”“好嘞，姨媽。”萬鐘說。姨媽？黃六叔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上了媒婆的當。不過，萬鐘腦瓜子好使，點子多，給自己當女婿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