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狀手烏賊：論水母演員的自我修養

◎文、圖 | 何林 編輯 | 王旭輝

演戲啦,首先有一個精神在這里,那種精神是一種對于演技義無反顧,還有全程投入的精神。

——周星馳

在海洋生物里，杯狀手烏賊是個天才。它不只是個天才，還是個很認真的天才。

在普通的依靠擬態保護自身的生物里，都只是外表相似，差不多就行，但手烏賊對自己要求甚高。杯狀手烏賊（Chiroteuthis calyx）對雙小水母（Nanomia bijuga）的模仿，在細節以及質量上都十分高超，即使是寫出《演員的自我修養》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會為它的表演贊不絕口。

人類演員表演一個角色，是為了賺錢或是名氣，而生物界的演員去擬態其他的生物，則是為了保護自身，或是吸引獵物。手烏賊也是一樣。手烏賊是一塊無毒，美味，營養豐富的肥肉，而它擬態的對象——雙小水母，則是長著有毒的刺細胞，99%以上由水組成的毫無營養的雞肋，恐怕貝爺都不想吃它。通過擬態雙小水母，手烏賊能夠在捕食者的血盆大口下保護自己，尤其是在脆弱的幼體期。這也不難解釋為什么它要花費巨大能量和營養，來將水母模仿的這么像了。

從手烏賊一生的經歷看，它演技最高超的時刻，是被稱為“Doratopsis”的仔魚期。海里是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的，99%的小魚和小烏賊會死在長大的路上，年幼的手烏賊必須模擬得惟妙惟肖。

演員在展現一個角色時，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形似。

被手烏賊擬態的對象，“雙小水母”是管水母的一種，由一群游動孢子組成；在群體的上方，還長著一個大大的細長泳鐘，靠肌肉伸縮進行游泳；一長串的個體互相連接，交替排列，像極了過年時燃放的頂著一個大大“福”字泳鐘的成串鞭炮。

普通魷魚的體型像一個筆筒，肌肉發達，呈拉長的橢圓形，與管水母的掛鞭形相去甚遠，但手烏賊不一樣。它們的身體肌肉松軟，呈水母一樣的凝膠質，同時拉得很長；觸手也同樣可以延長，可達身體長度的4倍，能夠模仿管水母的泳鐘。

幼體期的杯狀手烏賊與其模仿的雙小水母

但管水母的身體怎么辦呢？手烏賊自有辦法。吃過火鍋里小魷魚的人都知道，普通魷魚是沒有尾巴的，鰭位于魷魚身的末端，在身體里還有一條“塑料”一樣的薄片，那是魷魚的內殼；手烏賊的幼體便擁有一個非常長的內殼，延伸遠遠超過鰭，它支撐著一個長長的尾巴狀結構，這個“尾巴”還裝飾著一對巨大的橢圓形或心形的肉質薄片，以及一系列由銨溶液產生浮力的橢圓形“浮囊”。在長長的尾巴兩側，浮囊交替排列，遠遠望去，幾乎和管水母一模一樣。除此之外，幼體手烏賊還具有獨一無二的“臂柱”。臂柱是位于口和腕之間的一個泡狀結構。它可以填充銨溶液來調節浮力，也可以拉成長形，使自己更接近管水母的修長外觀。

在做到形似之后，一個優秀的演員還要做到神似。藝術來源于生活，演員對于表演的角色了解的多少，直接決定演員在表演時的生動性和形象性。

雖然成年的手烏賊可以生活在4600米深的海底，但幼體手烏賊卻與雙小水母生長在相同的生境和深度范圍內。雙小水母會隨著晝夜的變化在不同深度間垂直遷移，幼體手烏賊也跟著它們一起遷移，始終保持在雙小水母分布最密集的范圍內。

不僅如此，手烏賊對水母的習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6:30 - 9:30，雙小水母在300 米以上的深度經常泳鐘向下游動，而在300 米以下經常泳鐘向上游動；13:00 - 18:00時，在300 米以下的雙小水母經常泳鐘向上游動，而在300米以上定向不確定。有趣的是，手烏賊幼體在相應的時間段，也和雙小水母保持相同的朝向游動。至于是本能還是幼體手烏賊自己觀察得到的結論，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成年期的杯狀手烏賊在釣魚

為了表演，演員要給自己穿上華服，手烏賊幼體也會給自己裝上尾巴；但當片場著火時，演員如果不想做“火影忍者”，就顧不上體面了。他們或是噴水滅火，或是脫下衣服趕快跑出火場；同樣，手烏賊幼體如果不幸被識破了偽裝，捕食者虎視眈眈地沖過來，它們也只能停止表演，找法子趕緊逃跑了。

手烏賊的第一個逃跑辦法，便是噴水——噴出墨囊內含的墨汁。但與普通魷魚黑糊糊的墨汁不同，手烏賊的墨汁被稱為“單次偽形釋放液”，與雙小水母顏色相似。當幼體盤旋噴射出墨汁后，墨水帶會滯留在動物旁邊，形成栩栩如生的另一個自己，迷惑捕食者。

當噴墨也不能嚇退捕食者時，手烏賊就要丟盔棄甲，脫下沉重的華服匆忙逃跑了。在受到攻擊時，手烏賊幼體的尾巴自斷構成了最后的防御。斷尾是不得已而為之，不到最后時刻，手烏賊很少切斷自己的尾巴。斷掉的尾巴會保留活體時的顏色，在水中漂浮移動，不僅為依靠視覺的掠食者提供了一個假身，同時會反射聲音的斷尾也同樣會對鯨類等以聲音為導向的捕食者產生迷惑，幼體借而逃脫。失去尾巴后，沒有了后方的重量，幼體的游泳姿勢和速度都會發生明顯變化，變得與亞成體相似。

手烏賊幼體演水母可謂是十分投入，入木三分，連逃跑都以制作假身為要務，以至于我們會擔心它會不會一生都在演水母。是的，對于一個演員而言，最擔心的莫過于被過早定型，從此演藝事業被局限，但手烏賊早已為轉型做好了準備。

在手烏賊長大后，它會離開小時候居住的有大量管水母生活的海域，遷往沒有管水母的深海；失去了擬態目標后，尾巴沒有了用處，手烏賊幼體的尾巴便逐漸縮小，直至消失；尾巴消失也標志著手烏賊脫離稚嫩，進入亞成體階段。

雖然不再演水母了，但手烏賊的演員生涯并沒有結束。在成長過程中，它的觸腕——捕捉用的第四腕的腕柄會延伸得極長，在如絲般細長的腕柄頂端，長著一只布滿吸盤的觸腕穗，觸腕穗隨著身體游泳而移動，在水中或懸停，或疾走，看起來就像一條小魚。是的，這長長的觸腕，是一支釣竿；而細絲上掛著的帶有吸盤的觸腕穗，便是釣餌；觸腕穗上的吸盤，則是釣鉤。

在釣魚時，手烏賊繼續進行著它的表演。它水平游動，鰭波動，身體變成蒼白色，唯獨釣竿暗色。同時，它將觸手完全擴展，使觸腕的尖端——作釣餌用的觸腕穗遠離身體，觸腕和觸腕穗上的發光器一閃一閃地閃光。在深海中，這便代表著一條無助的小魚正在游動。當饞嘴的魚被這種表演迷惑而靠近時，便會被吸盤黏住，同時，手烏賊迅速伸出其他觸手，將釣到的魚抓住，拉入口中吞食。在亞成體之后的生活里，手烏賊會全程投入地從事釣魚演員的工作，并在練習中做得越來越惟妙惟肖。

畢竟，一個優秀的演員，總是要有自我修養的嘛。